“阮少爷,”警员哈着白气,“其实您可以在车里等,这里太冷了,您要是冻病了,长官又该怪我了。” “你要是冷的话,就去车里等我吧。”阮玉头都没扭,专注着前方。 警员闻言杵着没动,脸上的神情不大好看。 他一个吃军粮的,现在却在给一个戏子撑伞,还是一个……那方面……那什么的戏子。 阮玉想到什么,微微侧过头:“师哥派你来是保护我的,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危险,你去车里等我吧,我接了人就过来。” “可是……”警员有些犹豫,抬头看看雾蒙蒙的天,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去吧,我不会告诉师哥的。” 不知过了多久,铁质大门“哗啦”一声打开,洛明煦出现在门后。 可能是上头吩咐,洛明煦原先的衣服被换下来,身上套着一件不大合身的棉衣,脸上头上应该也被简单清理过了,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外伤。 唯有十根手指头,有七个都裹着厚厚的纱布,从明显短了一节的棉衣袖口里露出来,格外引人注意,弯都弯不了,像十根腊肠。 都说近乡情更怯,思念了几十个日夜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尽管有心理准备,阮玉还是一下怔愣在那。 洛明煦也是。 昨晚许弋来了牢房,从这个新晋长官的口里,他觉察出阮玉可能回来了,可真当实实在在看到寒风中那个单薄的身影,还是忍不住胸口一滞。 刹那间,紧藏了近两个月的思念酸楚,在这一刻像一株株生长茂盛的植物疯狂滋长出来,撑破胸膛,鼓胀之余还涩的发疼。 阮玉终于撑着伞,迈开僵硬的腿朝洛明煦走过去,洛明煦也迈着虚浮的步伐朝阮玉走过来。 一步一步,两人像走向一个绮丽的梦。 二人皆在对方一拳的距离站定,雨点打在伞上,发出轻微噼啪的声响, “小宝……” “哥哥……”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 梦境在伞下相遇,梦中的人变成实质,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对方的影子,曾经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就站在面前,可他们却都小心的,连碰触一下对方都不敢,也不能。 “小宝,”阮玉强压着心绪,尽管极力克制,可出口的声音还是颤抖的厉害。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眶,将一直抱在怀里捂着的大衣披到洛明煦身上,“先穿上,我——” “谁让你回来的!”不待他的话说完,洛明煦忽然一把甩开阮玉的胳膊,泛红着眼眶,颤抖的声音几乎吼出来,“我不是让你待在那等我吗?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我——”阮玉张张嘴,愣愣的看着洛明煦,一颗眼泪忍不住滚出来。 这是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以来,洛明煦第一次吼他。 阮玉心里知道,洛明煦是担心他,也知道他吼他算起来也是一件好事,这样他就有理由在接下来提出分手。 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痛,像被一把利剑从中生生劈开,血淌遍全身,疼的呼吸都在打颤。 洛明煦的心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比前天的电击还痛。 昨晚那位许长官来牢房跟他说了许多。 从许弋的口中他知道了阮玉跟这位‘青梅竹马’的师哥之间的故事。 他没怪过阮玉,也从未在意过他是不是阮玉的第一个男人,只要阮玉的心里有他。 可当这位师哥当着他的面,说他和阮玉从前是如何如何的相爱,如何如何的抵死缠绵,阮玉对他如何的柔情蜜意,他的心就嫉妒的发狂,嫉妒的发疯,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心居然能这么大。 洛明煦深吸一口气,想到昨晚许弋的话,洛明煦闭了闭眼, “我们分手吧。” 阮玉:“我们分手吧。”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这次却是连内容都相同。 ◇ 第四十章 (接上)冰心 心凝结成冰,又碎成一地。 两人都惊讶于对方出口的话,却又都默契的没有问‘为什么’。 大概知道是必然结果吧。 阮玉的原因是:许弋答应放人的条件是跟他在一起,他妥协了。 【只要他的小宝平安就可以了!】 洛明煦则是因为许弋的一句话: (你看看你自己,如今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谈何保护阿玉,你在他身边他只会更危险。) 【是啊,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只要…他的哥哥平安就好。】 “我……送你回去……”阮玉低垂着眼眸,努力不去看洛明煦。 洛明煦则高昂着下巴,眼眶酸涩的厉害。 须臾,点了点头:“好。” 雨越下越大,雨线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又被风一吹钻进伞下,打湿了伞下人的衣衫、脸颊。 洛明煦和阮玉共撑一把伞,就那么慢慢地走在漫天风雨中。 时光仿佛倒错梦回,又回到了两人初遇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天气,不同的是,当初是洛明煦撑伞,而如今是阮玉撑伞。 两人在雨中结缘,如今竟也在雨中分别…… 【下雨好,下雨了,哭了便看不出来。】阮玉心想。 洛明煦看着身旁这个撑着伞的单薄身影,他想替阮玉接过伞,想将他单薄的身体拥入怀,想替他挡去风雨; 可他的指头弯不了,既撑不了伞,也拥不了人。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想放弃一切的冲动。 两人就那么静默无言的走着,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不长的一段路,两人却走的极慢,或许是知道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时光。 可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 阮玉忽然说:“离开沪城吧,” 他顿了顿,抬起脸认真的看向洛明煦,脸上湿淋淋一片,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不是只有沪城,其他地方也需要你。” 洛明煦看着他,一时没说话,心却狠狠颤了一下。 他的哥哥好像长大了! 阮玉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答,深深的看了洛明煦一眼,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洛明煦也坐进去,司机从后视镜里暼了一眼,发动了车。 车子从最繁华的街道穿过,故意经过友爱路、永成大街等人群密集的地方,最终精准的停在洛氏大门前。 司机滴滴按了两声喇叭,有好奇的百姓探出头来,管家禀报后,洛振华亲自出来迎接。 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阵仗,必然是得了许弋的命令。 他就是要公然让世人都觉得,洛氏商行承了这份情,跟军统是一伙的;也是警告:儿子给你送回来了,别再有下次。 在场的都是通透人,心思一转便明白了。 【他的师哥变了,越来越像个当官的样子,运筹帷幄,权衡利弊。】阮玉心思百转千回的。 在临下车时,洛明煦已经迈了一只的脚忽然停住,他回头看向阮玉,那神色说释然又透着沉重,说沉重却又有股不可言说的轻飘感, 他问:“他…对你好吗?” 阮玉怔怔的望过来。 一瞬间,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心墙在心中轰然倒塌,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一个接一个…… 他看着洛明煦,忽然觉得只要自己说一句‘不好’,洛明煦就能抛下一切带他走,再不放开他。 若是在先前,在还没有上车之前,洛明煦问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跟他说“带我走”,可现在,却不行了。 眼泪迅速在眼眶聚集,又被他强逼了回去,忍的眼眶通红。 前面的司警员闻言若有所思的回头瞟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眼底闪烁着什么,好似也在等阮玉的回答。 阮玉深吸了口气,倒塌的墙体被他一块块捡起重新垒起来,只是最后出来的形状却是那般的仓促凌乱。 阮玉没有避开洛明煦的视线,他看着洛明煦,神情淡淡的,嘴角轻启,声音轻扬:“挺好的。” 这大抵是他唱戏生涯里演技最好的一次,差点连他自己都骗了。 只有一句的唱词,却用尽了他余生所有的气力。 洛明煦吐出口浊气,不知是释然还是失望,或是遗憾。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了几个字,最后甚至没看阮玉,仓惶就下了车。 门‘咔嗒’一声关上,阮玉那丑陋的心墙也再一次轰塌,碎成再也拼凑不起来的形状,他低下头,眼泪无声无息。 司机下去跟洛老爷子寒暄了几句,再上来,阮玉便又恢复了那个冷冷清清的阮玉。 引擎发动,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看着面无表情的阮玉,眼底有不屑,亦或嘲弄。 【果然,最是无情是戏子。】 似有所无的哼了一声,踩下了油门。 前面有看热闹的人群,司机本就是得了命令行事,开的并不快,也不催促,有窃窃的闲聊从车窗传进来。 “诶,里面坐着的那个是不是阮老板?” “好像是吧。” “你们听说没,我听说洛少爷还跟阮老板好过呢,当初还跟洛老爷大吵一架,我们家在隔壁都听见了,哎……如今竟然连车都不下。” “你们懂什么?人家攀上了高枝儿,我跟你们说……这可是——”那声音低了很多,“……的车。” “呸!婊子果然就是婊子,戏子最是无情!”有人淬了一口。 顿时,无数鄙夷的目光朝车窗投来。 “嘘!你们小点声——我跟你们说.......” ............ 这话司机听见了,阮玉肯定也听见了,司机再次若有深意的从后视镜里看过来,见阮玉依旧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表情,顿觉没意思,猛按了几下喇叭,油门一轰,扬长而去。 ——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洛振华看着虚弱不堪的洛明煦满脸心疼。 说着又看向大夫,“李大夫,小儿情况如何?” 李大夫将洛明煦的手指头上药后,又一根根缠上,叹口气:“洛少爷身上其他的伤都是皮外伤,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可等待慢慢恢复,拔去的指甲也能慢慢长回来,只是——” 大夫顿了顿,洛振华的心都提起来,立即问道:“只是什么?” “少爷说他遭受了电刑,这种刑罚可能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但是目前没有具体文献记载,所以老朽也尚不清楚,只能后续观察再做打算。” “有劳大夫。”洛振华拱拱手。 送走大夫,洛振华看着脸色苍白却一声不坑的洛明煦,心中又是气又是疼。 想当初洛明煦小时候摔倒擦破条口子,都要抱着母亲的脖子嚎啕哭半天,如今受了这么重的刑罚,竟一声不吭。 洛振华湿了眼框,想指责,却又不忍心,想到什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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