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秋顿了顿,没有答话。他上前几步走至床边,伸手捏住那人的下巴向上抬起,让他不得不跟随自己的动作直起身来,仰视着自己。他眯了眯眼,开口道:“起来。” 程暮保持着这个动作不敢动,目光却有些闪躲。几番欲言又止之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老爷,我...今晚我是去给夫人送簪子的...我不是故意要去宴席上的...” “是吗。”周行秋哼笑一声,道:“什么簪子这么重要,又需得你亲自抛头露面地跑这一趟送过去?” “我...我当时正在静梅园罚跪,是三太太身边的梦春姑娘来传的话,说是夫人的簪子落在了园中,让我找到了送过去...”程暮低着头解释着。 “嗯,然后呢?” “然后我...我就...呃...”话还没说完,程暮便被迎面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得偏侧过去,伏在了床上。 “然后你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宴席上,跑到所有人的眼前去,好让每个人都可以瞧瞧你的模样是吧?”周行秋冷笑道。 “不是的!”程暮顾不上脸上的疼痛,连忙起身跪好,有些慌乱地在那人身前伏下身请罪道:“老爷恕罪!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去的...” “呵,你倒是个会编故事的。夫人落了簪子不叫絮冬或者其他下人去取,怎会遣了婧儿身边的梦春专程去叫你来送?”周行秋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冷冷地道:“程暮,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还如此大张旗鼓地跑到宴席上去让所有人都瞧见你的样子。怎么,你就这么怀念在台局之时光/着/身/子站在台上被万众瞩目的时候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老爷,你听我解释...”程暮慌张地抬起头望向那人,眼中皆为惊惧。 “看看,你也知道我最喜欢看你穿绿色。”周行秋突然弯下腰靠近他,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在细嫩而白皙的皮肤上轻柔地摩挲。他危险地笑道:“可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听话呢?不仅违背我的命令,偷偷跑去晚宴,还穿着一身那么干净那么纯洁无瑕的白色衣裙...你看,明明你现在穿的这件才是最好看的,不是吗?” 周行秋送来的这条旗袍是水绿色的,以上好的绸锻做成的布料顺滑无比,暗纹则是墨绿色的荷花,勾勒点缀了极细的金银丝线,栩栩如生,十分好看。布料本身的绿色正如莲池中成片的荷叶,暗纹则如初夏时节隐匿于层层荷叶之下欲开不开的荷花。只是与普通旗袍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长度很短,只能堪堪遮住大腿,偏又开缝极高,一直开到了下腰侧,将欲拒还迎的滋味拿捏得恰到好处,于是每每行/床/笫/之/事时周行秋便总爱让程暮穿着这条旗袍。 他虽不似女子一般有着丰腴曼妙的身姿,可那白皙光滑的皮肤与这水色的衣裙却极为相衬,像是一朵欲开不开、娇艳欲滴的荷花骨朵,更像是丹青名家费心勾勒出的一幅上好的水墨画。 …… 清荷园的灯亮了许久,漫长得像是持续了一整夜的时间。周牧晨独自站在门口的隐蔽处,在寂静的夜色中望向那间灯火通明的主屋,也站了许久。终于,他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第九章 重逢
送走了来诊治的洋大夫,槐夏又端着一盘东西进来的时候程暮才稍稍安定下来,身下的疼痛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有所缓解。他不能见风,屋子里便没有开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膻腥味,似乎还夹杂了几分血锈味在其中。 “主子。”槐夏唤了他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道:“大少爷正在门口,说想见您一面,奴婢已经推辞了。他还执意送了一份青团来,说是您爱吃的。” 程暮本来昏昏欲睡,闻言便缓慢而艰难地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向床的外侧,一眼便瞧见了桌上那盘青团,个个绿油油的,像熟透了的青梅。 沉重的铁链在他的动作下发出响动声,他望了望那盘青团,转过身,又将头偏向了里侧,以十分沙哑干涩的声音开口道:“槐夏,谢谢你。如果以后大少爷再来…就…都找个借口推辞了吧,东西…也别再收了…” “是,奴婢知道了。”槐夏应了一声,又上前几步把那人的被子向上掖了掖,还是忍不住皱眉说道:“主子,您这是何苦呢。您虽不是女子,可绾了发换了裙比谁都漂亮,只要用些心思,老爷一定会宠爱您的。可您却什么都不去争取,只是像如今一般谨小慎微地度日,任人欺辱不说,受苦的还是您自己啊。” “槐夏,屋里闷热,你回去休息吧。我累了,想睡会儿。”程暮轻声道,又缓缓地翻身回到里侧,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他听着槐夏叹气离去的动静,忍了多时的眼泪这才无声地落了下来,融进冗长的沉默中,再了无踪迹。 接下来的几日里周牧晨日日都会到清荷园来。他总是避着人,在清晨或黄昏时分带着东西站在门口。有时是一份桂花糖糕,有时是一碗海鲜馄饨,再在槐夏每日的摇头与推拒中将冷掉的食物带回。程暮却始终未曾露面。 项圈未解,镣铐未除,他被赤/身/裸/体地锁在床上整整半月,如宠物,似禁//脔。他无法与那人见面,也不能、不想以如此难堪的模样与那人见面。 半月后,周行秋似是终于解了气,撤了他的束缚,解了他的禁足,他的伤养得也差不多了,好了大半。程暮终于能够下床,能够坐在院中的凉亭里,能够沐浴温暖的阳光。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发现,那棵偷偷生在院墙角落里的青梅嫩芽已经长成了一株小小的树苗。 阳光明媚的午后,他独自坐在凉亭里,望着莲池里争食的鱼群出神。忽的一瞬,一双稚嫩的手覆上了他的双眼,只留下一片黑暗。那人踮着脚站在他身后笑道:“猜猜我是谁?”怕被他听出似的,还故意捏粗了声音。 “小玉,别闹。”程暮回过神来,终于露出了连日来许久不见的一抹微笑。 周玉成闻言收回了手,又马上一把抱住那人的脖颈不松手,噘着嘴道:“漂亮哥哥,我好想你。娘亲这些日子都不许我来清荷园找你,你不在都没人陪我玩儿了。” “小玉,我说过很多次了。”程暮拉开挂在自己身上的那双小手,转过身来无奈道:“要叫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愣在了原地。 “小娘。”周牧晨站在周玉成身后不远处喊道。 他站在逆光里,眸色深深地注视着那人,眼神中皆是名为思念的深情。 程暮猛地站起身来,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望向那人,断断续续地开口道:“大少爷,你怎会来这儿…” “漂亮哥哥你忘了,小玉说过会带着哥哥一起来找你玩的呀!”周玉成上前一步去拉过他的手,仰头望着他,满脸的天真无邪,却看见那人的神情慌乱,有些躲闪逃避,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于是他问道:“你怎么了呀?漂亮哥哥?” “我…”程暮连忙移开目光,转过身拉着那小人儿的手蹲了下来,“小玉,要叫我小娘,老爷听见你乱叫是会生气的,你听话好不好?” “可是哥哥说你就是全天下最漂亮最好看的人呐!”周玉成笑道。 “小玉,你先自己去玩,哥哥有话要和漂亮哥哥说。”周牧晨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好~那你们一会儿要来找我玩哦!”小孩子心性单纯,得了承诺,很快便笑着跑开了。 院子里一下子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程暮心跳如鼓,想要逃跑却迈不开脚步,只得低头闪躲着目光,又微微地向后退了几步。 “...还好吗?”周牧晨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两年未见,重逢时却已换了身份模样。他有太多的话要问,有太多的思念想说,可是踌躇片刻,千言万语终究还是汇成了一句“还好吗”。 “...挺好的。”程暮仍低着头,“什么都好…” 周牧晨望着那人,上前几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你会变成父亲的四姨太;为什么你没有从这里离开;为什么,你没有等我回来… 他并未言明某事,却一语包含了万千。 程暮被他逼得后退,身后就是莲池了。他已身入死巷,再无可退。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躲不掉的,程暮想。自在那场家宴上再次见到周牧晨的那天起,程暮就知道,这错过的两年里虽发生了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事情,可他们之间,却始终需要一个答案。 …… 是良久的无言,是无尽的沉默。想说的话太多,想解释的也太多,可他们之间已然隔着千沟万壑,又能奈何。 程暮把头埋得更低了,难堪与愧疚一瞬间让他无地自容。他闭上眼睛忍住快要涌出的泪水,轻轻开口道:“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对不起,是我没办法继续等你到最后;对不起,以如此不堪的样子与你相见;对不起,我没资格再爱你… 周牧晨没有答话,也未再追问任何。半晌,他叹了口气,像是释怀了一般,注视着那人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无奈与怜惜。他伸手握住了那人的手,只觉手心一片温热。 程暮下意识地就想要缩回,生怕被人看见,却又舍不得挣脱。他偏转过头,想要避开眼前的人跑掉,却猝不及防被那人一把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拥住了。 “我知道,过去种种皆是无奈,你不愿提及,我也不愿再想。可是小暮,我很想你,想你回到我的身边,想你再也不要离开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真的很想很想,想到我快要发疯了。所以你回来好不好,我们重新来过。”周牧晨说。 程暮双眼含泪,心中一片酸涩。“可是,我们好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都是因为我...”他摇了摇头,似乎还是难以面对如今这样的结局。他甚至有些崩溃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那人的怀抱,“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遵守承诺...” “不是你的错,小暮,我知道的,不是你的错。”周牧晨重复道,他的语气极尽温柔,紧紧地将人拥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那人的情绪,“只要你还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只要你还爱我,一切就都还不算晚。” “小暮,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程暮一瞬间失声痛哭。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 日子一天天地过,天气也越发的热了,习习微风在蝉鸣声中逐渐隐匿,连带着程暮的咳疾都好了许多。反倒是一向身体强健的周行秋难得的像是染上了什么病症似的,成日里地咳喘,倒有了几分积劳成疾的意味,精神气色都较之前差了许多。司令部那边最近都事务繁忙,周行秋待在府里的时候就少了很多,就算人在府中之时,也如着了魔一般成宿成宿地宿在温婧屋里,许久未再踏足清荷园一步了。程暮倒是乐得自在,渐渐地连笑容都变得多了。
41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