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回音,顾承佑想再说些什么,听到一声哽咽。 “哥?”他忙问。 “没什么,承佑,”穆流风嗓音沙哑,“刚参加完老乔总的追悼会。” 顾承佑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两人间只有静静的呼吸。 “哥,我晚上来找你……” “明天或者后天,有空吗?”穆流风忽然说,“我想回家一趟,但我……不敢自己回去。” 他说完,又仓促地,无所谓似的轻笑一声,“不过你最近忙,没空也……” “有空。”顾承佑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你安排。” 穆流风又是一会没说话,只有稍微重了些的呼吸声。 顾承佑几乎没见过穆流风哭,更不曾在电话里听见。 但他知道,这是对方在哭。 “我会陪你的哥,”顾承佑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这样深沉可靠,“一直陪你。” - 他们最终订下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 两个人从不同的地方,飞去同一个城市。 顾承佑并不知道,穆流风具体要去做什么。 但他知道那个目的地。 那不是穆流风的“老家”,一般而言,他称那个地方为:我妈家。 顾承佑上了飞机,从小小的舷窗望出去,看到柔软的云海。 他想着穆流风说起自己家庭时的,那些只言片语。 穆流风的父亲经商,在他十二岁时急病去世,从得病到离开,前后不过一个月。 他的母亲是大学老师。 从前,他家在沿海大省的省会,他父亲的墓碑也在那里。 父亲死后,母亲所在的学院,搬到了同省的另一个城市,带着他搬了过去。 不知道穆流风的中考是在哪个城市参加的,按时间计算,可能是他在初三时去了新的城市,新的学校。 这应该不算非常舒适的经历。 十五岁时,穆流风去上寄宿高中。 十六岁时,他母亲嫁了新的丈夫,火速怀孕。 穆流风曾说过,他当时有一天,从寄宿学校回到家,看见母亲大着肚子在小院里散步,他的新“父亲”搂着母亲。 那是周五的夏日,没有晚自习,他回来时,正是黄昏时分。 温暖的金红光芒下,两个人缓缓走着,穿过花丛,走过小径。 他们面色如此幸福,都没发现穆流风的存在,路过他面前,母亲才恍然望过来。 “流风啊,”母亲的笑意一下就少了些,显得淡淡的,“吃饭了吗?” “还没。”穆流风说。 “你自己做一点吧,”母亲说,“我们吃过了。” 在穆流风的回忆中,当时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一冲动,说:“妈,叔叔,我想出国训练。” 过了一会,他又说:“不要很多钱。” 这些片段,都是这十几年来,穆流风好几次喝多后,断断续续地告诉顾承佑的。 他说起母亲的时候,并不显得伤心,只有偶尔提起父亲,才会落寞。 这次穆流风应该是回家看母亲。 顾承佑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怕单独和母亲见面。 但既然穆流风让自己陪着,自己就默默地,尽全力地陪着。 只要陪着他就好。
第89章 穆流风先到了目的地,在VIP休息室里等候。 一小时后,顾承佑也到了。 他进入休息室,正见穆流风戴着帽子、眼镜、口罩,直挺挺地坐着,望向窗外。 雾蒙蒙的天,开阔的机场,飞机滑行,起飞,翱翔,消失。 穆流风就那样望着刚刚升在半空的飞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承佑在他旁边坐下,“哥。” 穆流风过了一会才会过神,望着他,又是一会,镜片后的双眸微微弯了弯,“承佑。” “你来了,你……方便吗?”他问,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都让你过来了还问这个,我怕耽误你的行程。” 顾承佑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有点霸道的笑,“难道有什么事情比你重要,嗯,我的心肝宝贝?” 穆流风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 顾承佑没这么叫过他,倒是他自己以前总把对方当成“宝贝”。 “走吧宝贝,”顾承佑揽着他站起来,“我们出机场吧宝贝。” 穆流风一个劲笑,“你喊上瘾了?” “上瘾了呢宝贝。” 两人出了机场,上车,穆流风又不说话了,但他没放开顾承佑的手,一直握着他。 穆流风的手心有汗。 顾承佑便也沉默着。 窗外是高速路,绿化颇佳。周边有刚建起来的高层住宅,倏然出现又消失。 车子上了一座大桥,钢筋铁索划过去,远远地能看见海面。海湾里停着巨大的货轮,看起来有一种静止的忙碌感。 快一个小时后,车子到了一处海边。 这里是伸出去的悬崖,最尽头有一座雪白的灯塔。 灯塔下,似乎是一座隐秘别致的小庄园。 黑金大门,整齐的草坪和园艺。 车开进去,停在一栋小别墅前,门口的侍者将他们引入室内。 第一层是开放的,四面透风,装修风格很自然,仿佛与室外的海景融为一体。 没有客人。 两人随着侍者走螺旋楼梯到二楼,带着他们在其中一个包厢门口停下,要打开门。 “等等,”穆流风说,“客人……来了?” 侍者点头,“刚到不久。” 穆流风指尖蜷缩,似乎要自己打开那扇门,又好像想要往后退。 顾承佑默默地把手按在他后腰上,支撑住他。 穆流风低声说:“跟我妈吃饭,你要是觉得尴尬,我给你开隔壁包间。” 顾承佑想了一会,“我……” 他是希望一起的。 但他还是问:“你怎么想?” 穆流风没说话,但手不自觉地捏住顾承佑的衣角。 顾承佑从没见过他这样不想面对任何场景,便笑起来,“一起吧,我饿了。” 半晌,穆流风点了点头。 大门推开。 房间内整体装潢,有种自然清新的氛围。 放眼望去,是大片的白色、绿色。涛声传进来,偶尔还有海鸥的叫声。 房间最中央,摆着一张长条形的雪白色大理石桌子。桌子的一边,角落处,坐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人盘着头,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棉麻连衣裙,即便一个人坐着,仍然腰背挺直,仿佛孤高的残梦。 二人背后的门无声地关上了。 穆流风只好有些僵硬地站在门口。 终于,那人回过头来。 她皮肤很白,保养得没有殷舒华那么好,能看出一点皱纹,但不影响她的美。 顾承佑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穆流风的母亲。 他们有一样的眼睛。 看谁都深情,没人能逃得过。 只不过,穆流风的眼睛,绚烂如梦,他母亲的眼睛,仿佛破碎的春水。 卢梦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看不出什么波动。 “流风。”她淡淡地笑了笑,又看向顾承佑,只点了一下头,甚至没问他是谁。 顾承佑顿时理解了,为什么穆流风当时执意要离开家,如今也不愿意回来。 听说他以前还偶尔会同母亲打电话,现在这样的沟通也变得极少。 穆流风怔怔地望着卢梦安,像是说不出话。 顾承佑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穆流风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望着卢梦安,“阿姨您好,我叫顾承佑,是流风的……” 他看了一眼穆流风,本想接着说“朋友”。 “我男朋友,”穆流风突然说,“妈,承佑是我男朋友。” 卢梦安的目光这才移过来。 看了一会,她轻声说:“挺好的。” 没什么语气的评价。 穆流风在她对面落座。 桌子很宽,他们两人之间并不靠近。 顾承佑在穆流风身边坐下,近距离见到卢梦安,莫名感受到一种压迫力。 她看上去很轻,姿态却有些竭尽全力。 侍者开始上菜。 大概是创意菜,意境确实很美,分量实在很少。 卢梦安慢慢地切着一块鳕鱼,好像永远也切不完。 “你是来给我介绍你的男朋友?”她的嗓音低柔浅淡。 穆流风说:“就是来看看你。” 卢梦安说:“不必专程看我。” 穆流风垂眼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仿佛在开玩笑,“不想见我?” 卢梦安淡淡道:“你不必非看见我,才能生活。” 安静。 只有刀叉碰撞碗碟的声音。 顾承佑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 “流风在外面很辛苦,”他说,“阿姨不想他?” 卢梦安看过来,似乎在观察顾承佑。 “你叫承佑。”她说。 “对的阿姨。” “你很爱他吗?”卢梦安说。 顾承佑哽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 过了一会,他重新开始切那块芥蓝,平静地说:“我很爱他。” 卢梦安不再看他,“好。” 又静下来。 顾承佑只能埋头干饭,化憋闷为食欲。 穆流风一会没说话,似乎缓过来一点,“我下午去给爸扫墓。” 卢梦安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今天?” “今天,”穆流风说,“不是祭日,只是路过,看看他。” “给你爸看男朋友?”卢梦安问。 “顺便的事。” 卢梦安似乎有些不快,但那丝不快也如初冬的冰片,很快破碎掉。 她垂下眼,“他不一定高兴,但会接受的。你们该自己好好过,不必回来。” “妈,”穆流风缓缓地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卢梦安默然望向他。 “你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 穆流风看起来很困惑,甚至有点因困惑而痛苦。 他确实想不明白这件事。 他的记忆中,父母恩爱无比。 母亲到底是怎么到了现在这一步。 卢梦安久久地望着他,不说话。 “我记得,”穆流风说,“我看着镜子,就能看见他。可你早忘记他了吧,现在……也要忘记我了吗?” 他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顾承佑握住穆流风的指尖,感受到一丝颤抖。 卢梦安仍不说话,甚至不再看他,像是在走神。 “是他走后一个多月?”穆流风继续说,只能紧紧地抓住顾承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家里跟他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衣服、照片,甚至他买回来的所有物件,一夜之间,都没了。” “他走后一年吧,你还愿意看看我,跟我说说话。那以后,你不仅不提他,也不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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