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喝点水吗?能拿得住水杯吗。” “可以的。”颜湘发着抖,语气僵硬。 蒋荣生倒了一点温水给他。给他喂了两颗药片。 颜湘吃了药之后,手里依旧捧着玻璃水杯。 怎么回事呢?明明想喝点水安静下来,可是越来越失控。 渐渐地,颜湘的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同时无声的抽噎也无法停下来。 他整个人好像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嗅着周围的血腥味和枪的硝烟味害怕得想吐,呼吸不过来。 另外一部分依然保持着理智,同时觉得自己这种惊恐的样子很恐怖,他必须要尽快停止这种发抖。 两个灵魂不断地撕扯割裂着,颜湘在大夏天后背全是冷汗,恶心得简直想吐。 蒋荣生从颜湘手里抽走了玻璃杯。 宽大的手掌包裹住颜湘的手指,另外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 颜湘的嗓子带着某种艰涩,断断续续地:“别,靠近我。” 蒋荣生没有放开他,像平常那样抱着他,语气平稳:“只是生病了而已。吃了药,宝贝就能控制好。刚刚我们吃药了,不是么?” 颜湘想了一会,点点头。 药效怎么还没上来呢?他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自己了!想吐,耳边仍在炸开枪声,从一开始经受袭击的玻璃,到最后那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不断反复在他脑子里轰炸。 颜湘的嗓子犹如咽了一块碎子弹片,很艰难地说:“我不舒服。” “脑袋不舒服是不是?周围的气味也不好闻,都是烧焦的味道,没关系,等警察来了见个面我们马上就走。 颜湘垂下眼,忍着点点头。 大脑依旧在回响着刚才持续不断的枪声,他想不受控制地尖叫,明明吃了药,为什么还是很想用脑袋去撞玻璃,才能停止那些恐怖的枪击声。 除此以外,在一片恐怖背后,好像正在有模糊的事物正在水落石出,但是他却摸不到那具体是什么东西。 越努力去想,耳朵里的枪声就越响。 蒋荣生问:“要不要抱着我睡一下。你可以靠着我的,睡着了就没事了。” “不。” “不要吗?你可以靠在我肩膀上的,相信我吗?” “相信你。但是不要。” 蒋荣生被拒绝了也很平静:“因为刚刚的事情?我已经擦干净血和弹灰了。” “不,只是,我自己也能安静下来。周围所有人都很镇静,我也必须,不能拖后腿,我真没用…要保持镇静……警察什么时候来?我想,我的头有点痛,我要给警察看我吃了药,我要睡一觉,如果医生要调查,我在睡觉那就不太好了……” “多多。”蒋荣生止住了颜湘的絮絮叨叨。捏住他的下颌,让他的整张脸暴露在墨蓝色的视线下。 蒋荣生垂眸盯着他,一会之后,他低头亲了下去,不动,闭上眼睛,只是嘴唇贴着。 颜湘的嘴唇完全冰冷,没有一点温度,也没有反抗挣扎,呆呆地仰着脸,望着蒋荣生。 两个人贴住了一会嘴唇,颜湘渐渐被那种沉稳又安静的气息包裹着,似乎心跳也被引导了,一下,两下,三下……每一分钟都很安静,平稳地呼吸着。 “你有害怕的权利,宝贝。” 蒋荣生直接对颜湘说。 不再是委婉的“你可以靠着我,你可以相信我”。 蒋荣生含着颜湘的嘴唇,额头也紧紧贴着,鼻尖来来去去地磨蹭亲昵,语气有点黏糊,再次说:“你有害怕的权利,多多”。 他看出来了颜湘为什么害怕,可是除了害怕,更令颜湘吃了药也没办法控制的是,他在压抑着这种情绪。 他在强迫自己强大起来。 蒋荣生洞悉着一切。 多多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这些记忆大多数不会太好,蒋荣生也清楚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那些事情会给小朋友带来不好的情绪,理所应当地,这段时间他无比叛逆,什么事情都在跟他作对,也不搭理他。 理智上蒋荣生完全是可以理解颜湘的。 所以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不会跟颜湘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脾气。 但是当回到家看到上一秒钟颜湘还在跟家里的佣人说说笑笑,下一秒钟看见自己就收了笑容。 蒋荣生的心情很微妙地起伏了一下。 无数次决定要给颜湘吃点教训。 但是又无数次,看着颜湘浅淡又可爱的眼睫毛,圆眼睛安静地垂下,一副很温和很乖的样子,又会无数次像今天早上在机场一样心软,决定原谅他。 事情拖到了这一刻,颜湘仍然假装坚强。 蒋荣生心中微微有些堵着一口气,但他的话语却比往常更加坦诚,仿佛受到了颜湘的感染: “多多,你很强大。刚刚你帮我抓住了一片玻璃,我凶你,其实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受伤。” 这种坦率的口吻令颜湘也感到些许惊讶。 蒋荣生继续说道:“害怕、发抖、哭泣,这都是正常的反应。他们是靠这份工作谋生的,已经见怪不怪,必须保持镇定。但你不同,你只是一个以画画为生的普通人,你在生病,甚至相对来说还是个小孩,不必勉强自己镇定,你可以哭,嗯?” 蒋荣生把颜湘抱在腿上,从后面环住他,他将Glock17放在身后,不让颜湘看见。 颜湘的头还在剧痛,一种针扎般的感觉,好像大脑中有一台推土机在飞速运转,毫无顾忌地向前推进,铲除一切陈年的积累。 一股温暖的气息将他包裹着,仿佛麻木的身躯开始裂开,颜湘抖了一下,说道:“脑袋好痛。” “我知道的。”蒋荣生回应道。 颜湘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因为头痛才发抖的。” “我知道的。”蒋荣生再次回应。 “我宁愿是我被爆头,一想到这个就感觉喉咙被堵住了,耳朵又开始嘈杂。” “是的,多多,这种感觉很难受,害怕也是很正常的。” “嗯,我知道的。” 蒋荣生亲亲他。 颜湘颤抖着用手盖住双眼,完全不敢像以前一样把头靠在车窗玻璃边,而是垂了下来。 蒋荣生把他抱进怀里,任由颜湘的眼泪流下来。 他没有让颜湘别哭了,也没有帮他擦掉眼泪,只是抱着他,始终保持镇静,手掌轻柔地来回捋着颜湘的背。 那种淡定冷静的情绪不必言说,是可以被感知到。 尤其是这一刻,他们两个靠得这么近,呼吸缠绕在一起。 蒋荣生的表情很柔和,声音也比平常更温暖一些,亲吻着颜湘的额头:“没事,宝宝,你保护了我,你很勇敢。” 颜湘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天上的太阳发呆。 蒋荣生也不在意,耐心等待,没有强迫颜湘回答他,也没有强迫颜湘停止发抖的状态。 蒋荣生只是始终紧紧地抱着他,一直在安静地跟他说话,不断提供安全感和保护感。 慢慢地,药效好像起作用了。 颜湘在蒋荣生的怀抱里停止了发抖。 再一会之后,颜湘又开始小声地哭了起来。 周围已经安静了很久,两公里外,警车和救护车还在呼啸着灯光,正飞奔而来,但他们似乎遥不可及。太阳斜斜地落下来,巨大的飞鸟徘徊着,投下沉重的阴影。 如今,这条马路上乱七八糟地停着五六辆黑色的车,除了颜湘和蒋荣生的那一辆,其余都已经侧翻,还有两辆爆炸起火,不清楚车上有没有人。 周围地上横着尸体和血迹,受伤的在接受抢救和休息,每个人都筋疲力尽,这是一场严重的事故。 没有人说话。死者在排队下地狱,而幸存者在默默地感谢上帝的庇佑。 只有颜湘轻微的啜泣声飘荡在周围,一会之后,他像是所有的后怕都忽然之间反扑过来一般,哭得越来越大声,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蒋荣生,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说的是中文,没有人听得懂,除了他的丈夫。 可是没有人觉得那个年轻男孩子吵闹。他像一株在战场中摇曳的小树,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带着尚存的生命气息。 颜湘哭了很久,最终在蒋荣生的怀里哭着入睡。 医生和警察来的时候,蒋荣生仍然将多多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入睡。他太疲惫了,睡得很沉。 警察忍不住看了一眼颜湘,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蒋荣生微笑着,将颜湘的脸埋得更深一些,遮住了他沉睡的五官,用英文说:“一个受到惊吓的小男孩,我的爱人。” “是的,”警察不再看了,“我们会尽快处理的,蒋先生,您可以先回去休息片刻,大约三个工作日内,会有同事上门,您配合就好,我向您保证,不会太过于麻烦。” 蒋荣生彬彬有礼道:“好的,谢谢。” 新的车已经在边上等着了,蒋荣生抱着颜湘上了一架新的车,车门合上,车缓缓启动,再次朝着太平洋沿岸的别墅驶去。 身后是一片狼藉混乱,警戒线,红蓝色闪烁的警灯,穿着制服、手持对讲机,大声呼喊的美国警察,还有跪在地上处理尸体的医生,血迹,火焰,灰烬燃烧成一团,鲜红又刺眼。 随着那辆劳斯莱斯的启动,这些声音逐渐消失在身后。 - 颜湘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他花了两秒钟清醒意识,回想起车还在开的时候,他们正经过一条环绕的盘山公路,背面是大片壮观的红杉树,天气很好,没有起雾,红山的叶片开得轰轰烈烈地,另外一边则是克莱因蓝色的大海,看不到尽头。 颜湘模模糊糊地看着窗外,车开得很稳,周围有一股淡淡的新雪香味,味道很好闻,于是颜湘又慢慢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到了日落时分。 睁开眼睛,他就看到橘色的夕阳余晖落在外面的露台上。露台是个垂直花园,绿植的每一片叶子边缘都渡着耀眼的光辉,像撒了碎黄金一样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气息。露台的地上铺了木地板,晚霞在地板上温暖地散发着光芒,绚烂而温馨。 宽阔的露台被郁郁葱葱的植物环绕着,一张黑色带伞的咖啡桌,和一张藤编椅摆放在其中。 蒋荣生这时候正坐在露台外面工作,在他面前摆着一台银色金属边缘的笔记本电脑。 他的左手边放着一杯柠檬红茶,杯里的方形冰块在烈日余晖中逐渐消融。 看不清蒋荣生工作的表情,只从轻搭在桌子边缘,一下一下叩着玻璃表面,发出不紧不慢的轻微声响,就知道他正在思考。 墨蓝色的眼睛或许此刻微微低垂。 颜湘躺在床上没有动,抱着被子,盯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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