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松领带,对周容摆摆手,语气有些疲惫:“抱歉。我情绪不好。” 蒋荣生说:“不该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来。你继续忙,顺便打电话给医院,先不用停,继续治着吧,刚跟你说的,一切照旧。” “是。您…好好休息。” 蒋荣生没说什么,点点头。随即把领带彻底解开,摘下来,缠在手掌中央,推门走出了总裁办。 蒋先生高大而充满压迫感的身影逐渐远去。总裁办一开始还能保持安静而繁忙的工作节奏,紧接着就开始窃窃私语,毕竟在蒋氏工作了这么久,谁也没见过老板开口骂人。 一开始所有人当然是害怕的,小心翼翼扶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被波及。 后来见蒋先生只花了两秒钟不到就控制住了情绪,风波迅速过去了,随即漫上来的,是小心翼翼又抑制不住的好奇。 “…蒋先生刚刚,是发火了吧?” “好像是。…别问,工作。” “我也知道该工作,但是真的心痒,谁见过蒋先生发火?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只会笑眯眯捅刀子呢。他情绪从来不上头的,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有事吧。人瞬间失控一下,多正常一件事。” “虚伪!嘴硬!你敢说你不好奇!” “…好奇又能怎么样?谁敢打听?老板的私事与我们无关。小心真到hr那领便当。” “问周总不行了…?” “你看他理你不?” …… “回来了?” “嗯。” “老实了?” “嗯。…但是老板发火的样子,还是很帅的。” “……”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手机弹出一天通知。敲键盘的指节停了。 办公室内又恢复了繁忙又静谧的工作节奏。谁也不敢再互相打听了。 只因有个不怕死的,还想挑战周容工作素养的年轻小助理去打听。 结果被周容冷冷地说教了一顿,还被分了额外的工作。 周容还在总裁办的群里说了一句:不要在工作时间猜测和议论公司高管的个人事务。这不是总裁办的同事应该做出来的行为。 周容绝不参与八卦和探讨上司的私人事务。但是在事情过后,他也能隐约猜出来是为什么。 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就连他,已经在抢救室外面冷静了一夜,听完医生的报告开车回公司,又在地下停车场平静了一下情绪,才回公司的。 心里还是觉得有点难以言述的情绪。 更何况是蒋先生。 周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想像蒋先生一样,尽量把情绪平复好,不要影响工作。 周容跟医院那边说完之后,又打开电脑继续核对集团的工作日程,同时另一块屏幕上闪烁着,是写到了一半的商务公文。 蒋荣生自己回了办公室,没叫助理,自己去把那杯凉了的柠檬红茶倒掉,用刷子洗干净了杯子,然后打开水晶玻璃柜,把杯子放进去。 杯口朝下扣紧,是倒过来放的。 窗外冰冷的阳光照耀在水晶橱柜上,其中细碎锃亮的斑斓又跌碎开,撒进橱柜里,冷冷的水滴沿着明晃晃的杯壁落下来。 每一滴圆润又刺眼的水珠都折射着银白光灿,璀璨冰凉,如同华美的盛宴过后,凝固的旧珍珠。 蒋荣生单手撑在水晶柜上,从橱柜门的倒映里,冷冷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眼眸深沉,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的墨蓝色。 又似乎被水珠的折射熠光所掠过,眼底翻涌着某种莫名的情绪。 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种情绪来源。 直觉得那杯柠檬红茶明明加了糖,明明没喝几口,明明凉了,明明倒掉了。 可是茶底的苦结与柠檬的酸涩,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蒋荣生一个人在那个水晶橱柜前,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风把那只冰冷的玻璃杯吹干。 再也没有一滴水珠,仿佛从来没有沾过冷丝丝的水。 蒋荣生对着玻璃橱柜,把领带打好,默默地关上了玻璃橱窗的门,回到黑色的椅子上,继续工作。 那天,蒋荣生只有一瞬间的失控,除此以外,依旧保持着精准严谨的工作效率,完成了总裁办规划的所有日程。 下班之后,他没有任何发泄的举动,不酗酒,不纵|欲,没有去郊外跑圈,而是自己开车回到了蒋宅,吃饭,跟西蒙玩一会,联系海外,看一会新闻,再看一会很厚的俄文书,然后关灯,睡觉。第二天周而复始。 一直都没有去医院看颜湘一眼。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正常。 事实上,不止颜湘不可逆昏迷的消息传来当天,此后的一个星期,一个月,半年。 蒋荣生也很少很少去医院看颜湘。 仿佛他一点都不关心。 或者可能像被风吹干的玻璃杯水珠一样,慢慢地,痕迹就消失了。 周容陪在蒋荣生身边,也有这种感觉。 颜湘的昏迷似乎已成定局。周容本来在期待着颜湘第二天就会醒过来。结果没有。 第三天,第一个月,第二个月,随着时间的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 就连医生都说,没什么可能醒过来了,昂贵而精密的仪器监测不到病人一点的求生意志。 颜湘似乎终究会被人遗忘。 一辈子躺在医院里。 周容已经慢慢释怀了。 他想蒋先生也是这样。 或许蒋先生没有在乎过,所以才那么少去看颜湘。 周容印象中的有那么几次去医院,是在一场投资庆功会后,蒋荣生微微醉了酒。 周容把老板扶上劳斯莱斯的后排,给他递了一些浓郁的红茶,低声道,“蒋先生慢喝。我让司机开车,目的地是?” 红茶蒸得热热地,扑在蒋荣生雪白的皮肤上,氤氲出淡淡的如同胭脂般的痕迹。 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人,尤其微微喝多了一些,不像平时那样冷漠和威严,眸中的墨蓝色凝固着一层薄薄雾水。 五官深邃立体,嘴唇温润,没什么表情,微微垂眼皮,慵懒地,很像古典画报里那种冷美人。 周容庆幸自己是个直男,不然他日子会过得煎熬痛苦。 然而他也不敢多看,正以为蒋先生快要睡着的时候, 蒋荣生却忽地抬起了眼皮,冷冷地瞥着窗外扭动的霓虹,嗓音低沉:“去北城医院。” “好的。”周容吩咐司机开车。作为一个职场经验丰富的秘书,他对“不该问的别问”这条铭记于心,直接就报了目的地。 黑色的劳斯莱斯驶出酒店地下停车场,开往北城市第一医院。 蒋荣生下了车,在医院贵宾楼的地下停车场进电梯,没惊动任何人,自己就去了颜湘的病房。 周容跟在蒋荣生身后,提着红茶杯子,竭力保持沉默。 因为颜湘有过自杀历史。所以他的病房并不像普通的病房,而是一个三面墙壁,一面长长的玻璃窗,方便医生和护士随时看到他的情况。 另外还有一扇门,是可以进去的。 蒋荣生没有推开病房的门,而是站立在玻璃前,静静地看着病房里的颜湘。 颜湘的头发长了一些,软软的盖在额前。现在更不好好吃饭了,脸色更苍白了些,眼睛的弧线还是一如既往地圆润,羽睫漆黑,像以前一样,带着一股倔强感。 唇色浅浅,嘴角处略微的弧度往上翘,像是在做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好像,好像只是睡着了。 从来也没有发生过那些不堪的往事。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他就会睁开惺忪的睡眼,在床上滚几圈,懒懒地趿拉着拖鞋去刷牙,下楼吃早餐,再去东厢房做他的雕塑。 朱红色的雕花窗外,一如既往春光明媚。 中午了公司不太忙的时候蒋荣生会回家吃饭,就算很忙,也会打电话给管家,过问颜湘的吃饭情况。 不过有时候颜湘会中午了才起床。 太阳落下了,会下班回家,晚上一起吃饭,跟狗玩,一起看一部冗长的电影,有时候会一直做|爱直到睡下,有时候又不做,只是静静地搂着,各自看书玩游戏机。 窗外主人房雾蓝色的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屋内,两个人静静地搂着,睡着了。 第二天周而复始。 蒋荣生在玻璃窗前站了一会,忽地回头问周容:“我手机呢?” “这。”周容拿出了蒋先生的电话,递给他。继续低头,熟练地假装不在。 蒋荣生点开拨号盘,熟练地输入了一串数字,按下拨打键,在颜湘的病房床头,有一台手机,忽地震动起来,亮着,上面的备注是“蒋先生。” 这曾经是颜湘无论如何不会也不敢漏接的电话。 现在却兀自亮着,发出微微的震动声,屏幕一闪一烁,晃动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蒋荣生挂了,再打。 震动,无人接听。 挂了,再打。 震动,无人接听。颜湘的眼睛始终闭得很紧。沉浸在香甜的睡梦当中,就是不舍得睁开眼睛。 再打,依旧无人接听。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声一声响起的呼号声里,蒋荣生低垂着眉眼,在想什么。 他只是一直病态且执拗地循环着,直到最后,颜湘的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屏幕不会再次亮起来。 许久后,蒋荣生不再打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玻璃窗子前,伸出食指,透着玻璃窗,隔着远远的冰冷的空气,虚无地描摹着颜湘的五官。 一点一点地,软乎乎的头发,小巧的鼻尖,嘴唇,脸颊,耳垂,眉间痣。 很久很久以前,蒋荣生也曾试过这样描摹颜湘的五官。 同样的是两个人,同样的颜湘熟睡的夜晚,同样用指尖抚过清秀又天真的脸。 同样是雾蓝色的月光夜晚。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却特别漫长且忧愁。整个天空都是沉默的浓郁蓝,雾霭沉沉,像一缎沾了水的绸布,冗长沉重,拖沓着浆水,无论如何也不能痛快。 月光又从玻璃窗子里溜进来,照在一整条空荡荡的走廊上,落在玻璃上,显得更加冰凉又孤寂。 香槟的酒劲似乎一下子涌上来,逼得蒋荣生心脏有种难以言喻的苦痛感。 蒋荣生只能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似乎在休息,等着那股难受的酒劲压下去。 周容在旁边看着,不敢出声。 他也不敢去想为什么蒋先生一直不来看颜湘。 有可能是不放在心上。 有可能是在竭力保持着如常的生活。假装颜湘一直没生病,一直在家里,一直在一起生活。 有一些人是这样的。 表面正常,内里早就溃败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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