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荣生眉间微微蹙起:“你又欠收拾了是不是。” 话里带着压抑和警告,是颜湘最害怕也是最熟悉的语气。如果是平时,颜湘马上就低头认错了。 但是现在,颜湘不想这么做。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是真的不想被当狗一样教训,也许是心里总归是忿忿不平,故意作对。 也有可能是蒋荣生这段时间真的对他很好,让他不知不觉地,没了顾忌。 颜湘甚至敢从蒋荣生的手指心抢过那两张明信片,捏在手里,看了看。 白色的硬纸,边缘锋利,背面印了红色的圣诞老爷爷坐着麋鹿拉着的马车飞向蓝色的月亮,上面还有细细的闪粉,就像很久以前他们在加州海边坐的过山车,是一样的幸福。 只是明信片的左下角沾了一点血迹,很浅,几乎可以忽略。 蒋荣生没有动作,低头,墨蓝色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落在颜湘的脸上,从容又淡定。 像是在看颜湘想要做什么。 然后颜湘就抬手,把自己写的那张明信片从中间,撕掉了。 随着纸被撕开两半的动作,空气中发出很轻的“刺啦”一声,像一把刀插进了心脏上方,空空荡荡却又嗡嗡作响。 颜湘把撕成两半的明信片拍在蒋荣生身上,一如那天蒋荣生把入职同意书拍在颜湘的胸口上。 颜湘苍白着脸颊,小声地:“我不想去,蒋先生。” 随之而来的,是本来应该被过塑珍藏的,却又被撕成两半的明信片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哗啦”一声落地,轻飘飘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却很沉重。 可能是有人在舍不得吧。 因此明信片的牺牲,就显得很悲壮。 像是曾经美好,曾经幸福,如今破落在眼前。 颜湘撕的时候有点手抖,再加上纸张本来就很硬,因此中间那道裂缝歪歪扭扭的,像零落死去的野兽牙齿一样,崎岖难堪,边缘还有飞起的毛边边,可见撕的时候有多困难又难过。 其实颜湘也很舍不得。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蒋先生也会很生气。 蒋荣生安静了两秒钟,深蓝色的眼睛盯着地上的青白碎纸,没有俯身去拣。 他又看着颜湘,两秒钟之后才开口,嗓音有种无法言喻的压抑和低沉:“本来想回来再收拾你。” 蒋荣生笑了笑,若有所思地:“…但是你自己把明信片撕碎了,我们也就不用出去了。” “嗯。”颜湘没有再理蒋荣生,而是回头,走进东厢房,西蒙在角落里用爪子扒拉着兔子的残躯,似乎是苦恼还没吃够。 颜湘不怎么害怕西蒙,蹲下身,想从他嘴巴里捞出泥泥的遗体。 结果下一秒钟,西蒙仿佛受到某种指示一般,一下子就把颜湘按倒了,扑在地上,目光贪婪饥饿,正呼呼地吊着口水。 西蒙是个不折不扣的猎犬,起码有一百多斤重,把颜湘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地,嘴里全是一股腥味,黏在嘴边的血还没干,直冲着颜湘的鼻子和大脑。 猛烈的血腥味再次冲向颜湘的瞳孔,几乎是瞬间颜湘的指尖就开始发抖。 不,不只是指尖,是手掌,手腕,胳膊,背,全身都在发抖,他剧烈地挣扎:“…no!西蒙!放开我。” 可是西蒙不会听他的,带着肉渣的牙齿咬着颜湘的衣服,把他拖到刚才吃兔子的地方,兴奋地拱着气。 西蒙的那双眼睛依旧黑亮黑亮的,只是不再纯真,而变得无比凶猛,闪动着诡异暗红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颜湘。 颜湘身后的地毯全是血,兔子的骨头,腥臭的皮毛和已经分辨不清的内脏,随着他不断反抗西蒙的爪子和牙齿,那些恶臭的暗红的血抹得他满身都是,后背的衣服,脖子,手臂。 这些血腥气好像变成了一团红色的绳子,牢牢地把颜湘绑起来,让他觉得无比窒息又害怕。 他眼噙泪水,往上看,除了一座金铜花蕾吊灯,还看到了蒋先生—— 衣着体面,高高在上,正无谓地看着他彷徨挣扎,墨蓝色的眼睛,眉眼之间皆是冷意与嘲弄。 他一点也没有触动。心很硬,于是表情也没怎么变。 “帮一帮我…”颜湘怕了起来,变故陡然发生,他只能艰难地推开野兽的头颅,在动作交错之间朝着蒋荣生求救。 下一秒钟西蒙就用爪子按住了颜湘的肚子,像一顿钢筋扎在他的腹部,尖利的疼痛袭来。 颜湘咬牙,大口喘气缓解着因为重量带来的内脏错位,他再次艰难地举起手,挡住了西蒙再一次的攻击,可是手指不小心伸进了西蒙的嘴里,瞬间就被咬穿,血垂直掉下来,滴在颜湘的眼皮上,他哭了出来:“肚子疼,后背疼…手不能抖下去了,我…我的手不能一直发抖…” “蒋先生,帮一帮我……” 蒋荣生说:“不要。” 低沉的声音传到颜湘的耳朵里,他瞬间就松了力气,挣扎不动了,西蒙得了势,尖尖的兽牙靠近了颜湘脖子上的大动脉,呼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腥气。 颜湘几乎毫不怀疑,下一秒钟他的动脉会被咬穿。 在激烈的心脏作用下,他的血会瞬间飙出来,射到十米开外,眼前的铜灯也会溅上他还在温热的血。 颜湘毫不怀疑,今天他就会死在这里。 西蒙兴奋了起来,低垂着头,就在离颜湘脖子上的动脉还有零点零一毫米的时候,西蒙动作不明显地犹豫了一秒钟。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颜湘可口的脖颈,喉咙里的声音很不耐烦,爪子更加用力,碾着颜湘几乎快要断了的腹部。 蒋荣生这才拍了拍手:“好啦,过来。” 西蒙吼了一声,扔开了颜湘,啪嗒啪嗒地朝着蒋荣生跑过去,谄媚地跪在蒋荣生的脚边,看起来乖顺无比。 尽管他嘴角边还涎着未干的血和动物的残渣,爪子上是撕碎的皮毛,卡在指缝里。 蒋荣生摸了摸颜湘的狗头,却不满意地,看着不远处发抖的颜湘,招了招手,是叫狗的姿势:“你也过来。” 颜湘不动。痛苦地喘气。眼里早就模糊成了一片。 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睛变得沉了一些:“死了没?装死的话待会就不用装了。” 颜湘的身体僵了片刻,还是用一直手撑着地面,让自己支了起来,掌心刹那间传来疼痛,有了细碎划痕,是泥泥的骨头渣子划碎的。 颜湘想握紧掌心,结果手根本不听他的使唤,抖得不成样子。 一大滴眼泪又掉了下来。 可是颜湘没办法擦眼泪,手臂上沾满了濡湿血腥的内脏,一擦,他的脸全部会全部都是梦魇般的血。 颜湘只能任由眼泪流淌下来,想站起来,朝着蒋荣生走过去。 可是蒋荣生还是不满意:“站住。” 颜湘钉在原地。 “爬过来。” 三个字像,语气轻缓,不轻不重地,却像一把镰刀直接订入了颜湘的心内。 他说的是,爬、过、来。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忘记了现在自己的手很脏,忘记了很多东西,用冰凉,苍白,战栗的指尖擦干眼角的湿润,下一秒钟,眼泪又涌了出来。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颜湘几乎泣不成声。他躲开骨头渣子,跪了下去,四肢着地,朝着蒋荣生爬了过去。 在这过程里,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连哽咽也是没有的,好像这样就可以骗自己,做着这种事情的不是他一样。 可是爬过去的痕迹里,拖了一条长长的血带,那是颜湘身上沾的血。 所以尽管他不说话,不抬头,动作尽量放得很小,这些血痕也会帮他忠实地记录下来,那是他做出这种耻辱下/贱的事情的证明。 推脱不掉的。 颜湘爬了一路,最终跪在了蒋荣生的脚边。 就像他说的那样,训狗的最终,就是要让狗对他摇尾乞怜。 蒋荣生还是不满意,抽起一尺镇纸,一把拍在了颜湘的后背,冷冷地:“教过你的。背要挺直。”
第42章 颜湘被打得一声闷哼。那镇纸是颜湘高中时期雕塑比赛的奖品。 艺术比赛,从来不缺钱,主办方也大方得很,因此那镇纸做得很有分量,颜湘平时用,一只手要很用力地拿得起来,现在被抽在身上,竟然不感到痛。 也许是因为全身都感觉到麻木了,下一秒钟就算拿钉子扎他,也是不怎么感觉到疼痛的。 颜湘就这么跪在地上,等待着蒋荣生继续抽他,或者让他在这里罚跪——一贯的招数了。 只是不知道今天要跪多久而已。 可能会跪倒膝盖彻底报废吧。 颜湘无所谓地想着。其实没关系的,比起蒋荣生总是说要不要切断他的手指,膝盖报废听起来好像更能承受一些,毕竟做雕塑不需要用到腿,很偶尔地,做大型雕塑的时候需要用梯子爬上爬下,那他不做就是了,反正他更喜欢的是更微观一些的。 结果,蒋荣生从木桌子的抽屉里掏出一把美工刀,递到颜湘的面前。 颜湘抬起眼睛看,嗓子完全沙哑:“做什么。” 要他就地自戕吗? 但是那把美工刀用了很久了。颜湘是个念旧的人,刀没彻底坏掉,他就不舍得扔。 只是刀片都有些生锈了,平时割纸都不太利索,更不要说割脖子了,割着皮肤,怕是到明天也割不到血管。 尽管如此,颜湘还是接过了美工刀,拇指按在刀的塑料口子上,往前切动,把刀片推了出来。 他不害怕。 事实上,这件事想了很久了。 结果下一秒钟,颜湘就听到蒋荣生冷冷地:“把你手上那串珠子的绳子割了,以后不许戴了。” 颜湘握着美工刀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望着蒋荣生:“这不可能,我宁愿去死。” 蒋荣生居高临下,微微地笑着:“你还是很幼稚,颜湘,什么时候有你说不的份了?” 颜湘声音低低地,含着哽咽与说不清的悲痛:“我知道了错了,蒋先生,真的知道了…我跪着吧,跪多久都行。” 他像个毫无尊严的奴才一般。 但是刚刚爬过来的时候,尊严早就践踏在地上了,跟泥泥的骨头渣子一样,碎了满地。 蒋荣生扇了他一巴掌,轻微地眯起了眼睛:“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说着,蒋荣生温和地笑了一笑:“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我买了两只兔子。” 脸还在疼。 猛地被打一巴掌,其实是羞耻和迷惘多过疼痛的。 只是蒋荣生这次扇他的时候,几乎没有留力气,一开始其实不怎么疼,颜湘才知道,估计是太用力了,都被打得麻了。 过了一会,那种痛感才慢慢地涌上来,像一千度以上的高温一直在烧着他的左脸,扯着疼,他动都不敢动一下,一动,从脸皮到左边的嘴巴,到左耳后面,都在疼。
107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