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既讨厌自己软弱的生病样子,又抵抗不住这种情绪,所以一般都强忍着,然后低着头,或者在水里,静静地掉眼泪。 - 从浴室里出来,已经快凌晨五点了,颜湘也睡不着了,回到卧室,把收拾好的bridge练习本摊开,一张一张地分类拼起来。 幸好蒋先生只把它撕成了两半,重新拼起来没那么复杂,然后找了胶布,打算把它们粘起来。 然而颜湘练习了很多,量很大,前期的形都找得不太准,他不打算要了,把这些素材乱夹进扉页里,只用胶布粘了后期能用得上的。 撕胶带,剪下合适的长度,前后面贴起来,然后装订,除了中间有一道干净利落的撕裂痕迹,除此以外跟之前没什么不同。 这么一折腾,天又亮了,颜湘随便吃了点早餐,就搬了台笔记本电脑去车库继续打草稿。 进入状态的时候,车库里细小的尘埃和偶尔掠过的轮胎摩擦声都算不了什么,颜湘除了洗澡睡觉,回家看妈妈,其他时间都泡在车库里干活,两个星期确实有点赶了。 蒋先生估计是很忙,没怎么过来吵他干活。 如果想看见蒋先生,那么可以每天晚上打开财经新闻,他是北城纳税大户,形象又好,摄影机非常青睐他。 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了,唯有一点,就是偶尔会接到表演课老师的电话,催他去上课。 颜湘放下了手里的石灰水,在围裙上随便擦了擦手,换了一只手接电话:“谢谢老师,但是我真的没有时间…” “…蒋先生那边,我去跟他说,对。” “不好意思,谢谢您老师…。” “好。我会跟蒋先生说的,一定尽快。” “谢谢您,再见。” 每次放下电话,颜湘都想告诉蒋荣生他的想法,可是犹豫着犹豫着,他又不敢了,于是一拖再拖。 拖到最后,蒋荣生亲自给他打了电话,似乎是在工作的间隙之间给他打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声音冷冽阴沉:“在哪。” “东海湾花园。” 蒋荣生沉默了一瞬,随后语调低了好几个度:“颜湘,我记得现在应该是你的上课时间。你在阳奉阴违?” 颜湘舔了舔嘴唇,把台灯拧亮了一些,又把车库的门打开,让空间更宽阔一些,不至于阴沉压抑得让他喘不上气。 颜湘说:“我没有阳奉阴违,蒋先生,我不想去上课,也不想…拍戏,我不想去。”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一个不字了。合同一式两份,我没空给你念,你自己去翻。” \"蒋先生,能不能听我说一说,求您了,我……\" \"我拒绝。\"蒋荣生无情地,“很忙。” “我也要忙呀,这个世界上不是只要你蒋荣生一个人有事情要做!”颜湘气得头晕,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直接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电话里一时陷入了沉静。 颜湘大口地喘着气,车库里的汽油味冲进他的心脏,肺腑,让他的身体有点难受。 脑子也混乱起来,分不清楚,此刻颤抖的气息是因为激动,还是惊恐,还是痛快,或许是都有,乱糟糟的思绪让他的两眼有些发黑。 “颜湘。” 电话里的蒋荣生在叫他的名字。 跟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起伏,让人分不清楚他的情绪,是在生气的边缘,还是真的如往常一样沉稳且平静。 “嗯?……”颜湘回答的鼻音有些重。承认,终究是有些害怕。 “你要我听你说是么。那你来,地址待会发给你。半个小时之内出现在我的面前。” 颜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好,我现在就去。” 他手忙脚乱地摘掉了围裙,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石灰水和肥皂水,拉起车库的门,匆匆地跑上地面,才发现外面已经下雪了,积雪很深。 打了个车,顺利出发以后,颜湘才模糊地想起来,前几天凌晨五点的时候受到过一条气象台发布的信息,说是重大气象灾害暴雪预告。 颜湘托着下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雪景,脑子里在斟酌着怎么跟蒋先生说自己的事情,就当作是发发善心,放过他这两个星期。 十五分钟很快就到,蒋先生给的位置是一个靠海的码头,附近有很多船厂,这一片在上个世纪曾经很兴旺,后来因为贸易业的疯狂扩张,那个码头吃量太小了,就被抛在了时代的身后。 司机把车停在船厂口,就不再开进去了,颜湘只能下车,踩着到小腿肚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船厂里走。 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音乐闻到淡淡的铁锈味,有点像鲜血瞬间喷涌出来的咸腥,颜湘捂了捂鼻子,抬起眼睛望着四周,有些害怕。 虽然是下雪了,可是外面的天气依旧晴朗,是个难得的冬日晴空,湛蓝色的天空飘荡着大块一块的云。 可是一进到废弃的码头,周围就忽地昏暗起来,色调暗淡阴郁,周围没有任何鲜活的色彩。 唯一出现的动物,也只有不祥的乌鸦,扯着嘶哑的嗓子,低空盘旋,羽毛掉下来,上面竟然沾着未干的血迹,像刚刚啄食了人肉。 颜湘呼出一口白雾,竭力地往前跑,终于在码头的边缘看到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一个身长高挺的男人正倚靠在车窗边,单手插兜,另外一只手指夹着香烟,看不清五官。 可是气场一看就是蒋先生。 颜湘跑了过去,蒋荣生回头,看着颜湘,低头扫了一眼腕表,“迟到两分钟,跪下。” 颜湘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这次跟在蒋荣生身边的不再是西装革履的商务精英,也不是夜场里轻浮挑衅的富二代。 而是一群身材健硕,个子挺拔的男人,精气神儿看上去像是当兵的。 “要我重复几次。”蒋荣生眯了眯墨蓝色的眼睛。猩红色的烟蒂星子一闪一闪,氤氲着危险又蛊惑的光点。 那种熟悉的,被审视,被压制的感觉又翻涌上来,颜湘跪在了雪里,双手撑在膝盖上。 劳斯莱斯配有雨伞,蒋荣生抽出来,一杖打在颜湘的腰后,冷冷地:“跪直,背挺起来。”
第18章 颜湘疼得闷哼一声,剧烈地咳嗽起来,雪呛进嘴巴里,心脏都被冻凉了。 因为不断的咳嗽,他的背难受得弓了起来,又是一杖,颜湘低下头去,从脸颊到耳朵死死地绷紧了,忍过那阵眩晕。 周助理也在,看得于心不忍,微微侧过了脸,不再盯着。 颜湘这次没有再哭,在雪里仰视着蒋荣生,说道:“你在电话里说过,是来听我说话的,说话要算数。” 蒋荣生单手撑着雨伞,另一只手插进裤装裤的兜里,高高在上,目光俯视着地上的颜湘,笑了一下:“那你说说。” 雪越下越大了,周围的世界变得只剩黑白色,阴郁的树木,盖在树丛上的白色的雪,墨色的劳斯莱斯,折射着银色光芒的镜子,蒋先生打理良好的黑色发丝,白色的衬衫,极致反差的颜色不断撕扯交错,在颜湘的瞳孔里飞速掠过,他的手指又开始小幅度地瑟缩着。 颜湘一把按着自己的又开始无法控制的手,仰起头,直视着蒋荣生的瞳仁。 深蓝色的,一如既往地疏离淡漠,偶尔眨眼,蓝色就显得越加浓郁悦动,是撕扯着这个黑白色世界的存在。 颜湘顶着那抹墨蓝色,在风雪里恳切道:“我想去做雕塑,这是我一直在学的东西,也规划好了自己的路,这辈子我只会做这个,你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以后你说什么都行,可以吗?” 蒋荣生摇摇头:“很遗憾,不行。” 这副毫不动摇的样子简直让颜湘绝望,他咬牙切齿:“那要怎么样才可以?!蒋先生,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还不讲道理的人,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有办法长时间面对摄像头,会休克的,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吧?为什么你就不能稍微,稍微善良一点呢?我已经在求你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这一次呢?” 蒋荣生举起雨伞,用伞端戳着颜湘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把颜湘戳得身体往后一晃,一晃。 他轻描淡写:“这个世界上求我的人多的是,难道我都要听吗?颜湘,我并不是救世主。” 他说着,又轻飘飘地撇着颜湘,眉骨压下来,显得很冷硬,雪落在蒋荣生的脸上,都看不到痕迹,皮肤实在是太白了,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长期处于上位者的皮肤质感。 蒋荣生俯下/身,用虎口掐着颜湘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而且,我不喜欢有人顶撞我,忤逆我。” “这个世界不是绕着你转的。”颜湘气地发抖。 “当然不是。”蒋荣生微微笑着,“我只不过是一个,仗着有几个臭钱,就能让你跪着跟我说话的无良生意人而已。” 颜湘小声说:“…你是疯子。” “嗯?你说什么?”蒋荣生没有听清。 “我说!你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颜湘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朝着蒋荣生扑过去,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船厂里会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许是有人曾经死在这里,也许是铁锈生锈的味道,更有可能是命运一早的暗示,预征着在这个风雪天里,他会有一声绝望而愤怒的哭喊。 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无法忍受蒋荣生的轻蔑和冷酷,握紧了拳头,朝着蒋荣生的脸上挥去。 “蒋先生!”……“蒋总…!” 混乱来得猝不及防,安保和助理发出惊呼,来不及上去组织,他们都以为颜湘是个软弱哭泣的包子,又因为毕竟是蒋先生私事,不敢仔细看。 可是蒋荣生的童年是在黑暗暴力的斗兽场长大的,而且一米九二,他单手就掐住了颜湘的脖子,面无表情的凝视着颜湘。 只有脸上被划了一下,不轻不重的一条长痕,落在眼尾。 倏尔,蒋荣生笑了一下:“你倒是有种。” 说着,他伸手摸了一下眼尾,指尖上沾了淡淡的红色痕迹。蒋荣生把指尖那抹血迹涂在颜湘的眉间痣中间,歪着脑袋,静静地欣赏着。 像被子弹射穿眉心的伤口,留下了被弹药灼烧炸开的美丽瘢痕。 颜湘被掐得喘不过来气,生理性窒息让他的眼睛很快地漫上泪水,他用发抖的双手,不住挣扎,一下一下地垂着蒋荣生的手腕,只是力道越来越轻,如同暴雨里奄奄一息的雏鸟。 蒋荣生将颜湘甩开,惯在地上。 “嘭”的一声,整个人在雪地里炸开,溅起的雪花沾在了蒋荣生的裤腿上,他低头看着,嫌弃地“啧”了一声。 背躺在雪地里,湿漉漉的雪花很快把他的衣服沾湿,刺骨的寒冷钻进颜湘的身体,这下不仅仅是手指,而是全身都开始冷得瑟缩发抖,眼泪掉下来,很快凝结成霜,碎开,随着咳嗽,又涌出更多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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