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第二天,我退掉了学术街的宾馆,登上一辆短途车前往平金的郊区。平金是个好地方,一个好地方的郊外,应该布满别墅或是布满工厂。它正是这样的,经过一片绿油油的小山谷以及树林之后,我到达了平旷、寂寥、天空灰暗的厂房旁的公交站。 我不可置否地退缩了,这退缩源自于哪,源自恐慌还是源自先前不需担忧的生活条件。我不知道,可能像我极不愿意的那样,我被洁净和懒惰惯坏了。我并不想这样,好像是在屈服。 我在这里落了脚,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打工——给人组装电子零件。跟很久之前的我没有什么不同,但还是变了。我比之前的自己更疲于应付工作,更怠于处理人际关系。几天下来,我连嘴都没张过,下了班随便煮点什么吃的就搁床上躺着。 我并没有赚到什么钱,与我想象中,与我从前对比。这笔收入勉强支撑我吃住,事情解决之后回家的路费。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着我,快回家,还要在平金耽误多久呢。 七天很快过去,我去到医院拿报告,伤情鉴定上写着构成轻微伤。我看不懂,移交到公安机关处,那警察问我,“你现在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伤是那个人打的吗?”我摇摇头,他低下去打字,“他打你的时候是在公共场合,有人看见过吗?”我依旧说没有。 “那行,我们会想办法调查的,你回去等消息吧。” 我扒住突出的桌板,“警察,如果找到证据,他会坐牢吗?”他夹着笔的手摆了摆,胸前的徽章时不时折射出反光。“这个……我们不确定的,看你们要不要私下调解,不调解就蹲个十天八天的,还要看态度恶劣与否嘛……” 太阳很晒,我蹲在局子门口,像要被烤干了。昏昏欲睡之时,思源来到。他的身影随着哒哒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昂起头,就看见了他的脸,他的下巴,一条隐藏在皮肤下面的墨绿色的青筋。他不比我强大多少,都处在一个尚无能力的年纪。其实我不敢乱走乱去,只敢待在这公安局的附近。我站起来,将兜里的钞票递给他,问他能不能帮我买张回香山的火车票。从去年开始,购买火车票就实行了实名制。我的身份证不在身边,补办的话,要有户口本,回香山后,可以问母亲要。 思源没接过钱,他擦去鼻尖的汗水,对我说,前几天说话太冲动了,我怎么敢相信在你身上会发生这种事呢?我是不是成为了那个第二次伤害你的人,我真的很抱歉。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热。他说,过几天吧,我课程快结束了,我那时候和你一起回香山吧好不好。我们不是还要等证据吗? 而我知道的,哪里还会有什么证据。 133、 思源的同学在校外短租了公寓,可以让我们暂住到期末考完。 我无所事事地吸完汤面,看思源安床单。一扬一套,细小的灰尘在透进来的阳光里飘荡,他掖在下衣的衬衫露出角来,光洁的手臂被阳光照得一片亮白。像电视画面一样在我面前频闪着。 我上前去抱住他,才觉得真实地踏在地板上。 窗外是鸣笛不断的马路,我侧过头去闭上眼睛,感受到温暖的阳光铺在脸上。他握住我的手,牵引我到床上躺下。我睁眼看他,他就笑笑,“累了就睡一会。” 他起身拿了本书,又接着趴下,托着腮,很伤颈椎地看起来。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只换来他偶尔的一侧视,一个小小的凹陷的酒窝。 “思源,你还愿意吻我吗?”我问道。他似乎是惊诧,眼睛睁大了一些,然后一张脸由缓转急地碰在我的脸上。“啵叽”一声,又或许是“啪叽”一声,总之,像是肥皂泡泡爆破的声音。 我忘记了,他在那之后说了一句什么。 我是在《reality》这首歌的伴奏中醒来的,昏昏沉沉,身边只遗留那本《医学微生物》。又躺了一会儿,思源提着两盒饭菜打开门。 我什么都听不见,幻想,只幻想。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思源依旧如常地走进来,他还喜欢在夏天的傍晚拎回来一瓶插上吸管的碳酸饮料,在冬天的午后,邀请我共享冷到刺骨的冰淇淋。我们每一天都只剩下一个问题,“你想吃什么?”,而不是,“你还愿意吻我吗?” 134、 我在想象中也是个近视眼。 记忆中的思源离我大约三十米的距离,我在上坡高处,他在上坡低处。我看不清他,也不能清晰地想起他的模样。 那位姓郑的女医生说,我存在记忆紊乱的状况,并且伴随着一定程度上的意识分离。 吃了很多的药,导致我没办法分辨这是待在医院的第几个月。我思考着,这跟坐牢相比,究竟哪一个更痛苦。我只知道,我本应该有个广阔的世界。 现状无法再跟思源联系起来,我再也没见过思源。 我出院的时候,他们说是三个月过去了。外面很晒,我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露出一对被病号服遮得死白死白的小臂。 我的表哥带我去了他家。他家的庭院有一个男人,正在绑紧一条晾衣绳,将还在滴水的衣服往上挂。 表哥停下脚步,回过头问我在看什么。我指给他,“他在干什么,学洛丽塔吗?” “你在说什么?快走吧。”他不懂我的幽默。 晚上吃完饭过后,我走出庭院。那男人也在,他在将固定住衣物的夹子拆下来。看见我,他貌似有点不高兴。 我问他,“家里没有洗衣机吗?” 他一把抱起晾衣绳上的所有衣服,很是敷衍道,“坏了。”匆匆离开。 于是我开始发愁,今晚该怎么换洗衣服。
第五十一章 侵犯. 135、 忽然很难过,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在流泪。意识到枕头被溻湿大片的时候,眼睛已经肿得有二厘米高。怕被思源发现,在他回来之前就一直用冰饮料敷着。 今天是星期二,思源期末考的最后一天,他中午考完,收拾好行李回来,我们就能出发回家。念叨着,被饮料瓶压到失去知觉的部分还有液体渗透出来。 有一种直觉,隐隐约约中在影响着我的行为和思考。或许人有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思考,我只是坐着,摊开一本书,然后在发呆。避免思源会说,“今天又什么都没做吗?要读一读书,你以后还是要继续上学的呀。”我其实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学校的休学制度不允许等到我攒够钱再回去上学,所以可能没办法上学了,但我并没有跟思源说。有些忧虑可以分享,那会让负担减轻,有些则不能,那会让忧虑加重。等我从紊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看一眼钟表才发现不对劲。他十点考完试,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却还没有回来。 我将膝上的书收进书包里,拉好拉链,又等了一会。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似乎没有温度了,也瘪了下去。将早餐剩余的小笼包一口气吃完,我换好衣服下了楼。 思源的学校就在公寓的对面,过一道马路就到。入校也不用登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不会被保安拦下来。走到他宿舍门口,房门大敞着,地上都是行李箱,没有什么行走的余地。我靠着门框探头去,并没有看到思源。勉强熟悉一些的宿舍长注意到我,“你来找思源?”我点点头,“他去哪里了?” “他刚刚出去了,可能买东西吧,你先进来坐一下。”他弯腰拉开地上的行李箱,勉强挤出一条可以落脚的路。 “谢谢你啊。” “没事。” 而直到四点多,思源也还是没回来。我没有手机,就请宿舍长打给他,没有人接。我只好把他分类好的东西叠好放好,合上行李箱,先行提上回到公寓。 好疲惫。我低头掏钥匙,公寓里没有任何动静。我开始有些害怕,不知道要不要报警。 137、 做了一个梦。 那个男生坐在我身边,看不清脸,红彤的耳垂,弯起来的嘴角。我跟着他走进教学楼,走到一半,他跟我说,“你的教室在那里,不要跟着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失落。 我回到自己的教室,迟到了,又在课上睡着了。醒来,教室的人都消失不见了,四周笼罩着一层腥红的薄雾。 表哥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我推倒课桌,慢慢走到他跟前,他的血染红了我的鞋,他还死不瞑目地瞪着我。 一个眼熟的陌生男人站在门口。 138、 我在沙发上惊醒。 门外有脚步声,叮叮当当地开锁。 灯随着门彻底地打开而骤然亮起,我站起来,看清了那一张面孔,问他,“思源呢?” 他说,“我把他撞死了。” 139、 我跟表哥说,要重新找工作了,不过不想待在这里,想去别的地方发展看看。他显得很惊讶,“你病还没好,过段时间再说吧。”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有什么病。昨天,我偷听到,表哥和那个陌生男人说,要将我送回精神病院去。三个月下来的疗效并不好,应该忘记的东西他还记得一清二楚——这是他的原话。 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接着他又很不耐烦地对那个男人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滚?”那男人答:“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就想这么轻而易举地把我打发掉?”我没有继续听下去。 沿着暗红的阶梯走下去,看见紧锁的大门。我盯着那扇大门,心中突然涌现出无法抑制的酸涩。 晚上,表哥出现在我的房间。他正在翻动我桌面上的书本,看到那一页,我用铅笔细细划过的一段字,他念出声来。 “这些由习惯遮饰的布景,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离我们远去了。同样,本来一位女子熟悉的面孔,已经爱了数月或数年的一位女子,有些日子忽然觉得是个陌生人了,甚至可以说,我们也许渴望使我们突然如此孤独的东西。不过,时间还没有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世界的这种厚实和这种陌生性,正是荒诞。” 他假模假样地笑了笑,抬起头对我说道:“准备好了吗?再回来,就该要迎接新的自己了。”我没作答亦没动弹,直愣愣地在门边站着。 他等了一会儿,离开了我的床铺,“晚安,做个好梦,弟弟。”在我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他轻轻吻了吻我的眼睛,一阵风一般阖上房门,消失了。 床垫上留有他的体温,我避开来坐下。那本《西西弗神话》被他反扣在桌面,我盖好放起来,一时间有些反胃。
第五十二章 表白. 140、 他绕过沙发走近了,嘴角破损,黑紫的一小个圈。 “你在跟他谈恋爱吗?你们有做爱吗?”他作出一副嘲弄的表情,“你跟我做,我给你钱,你跟他做,他能给你什么?非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廉价,你贱不贱?”他越说越狰狞,越说越过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停了下来。“算了,我原谅你这次,走吧我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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