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锦欢将门关上,慢慢走回卧室,手机仍然停留在没有关闭的评价界面,屏幕光在房间里照出幽幽的冷感,有种从夏天跳到冬天的错觉,以致他无法准确感知前额温度。 说来滑稽,这段时间他为了避免与对方碰面,出门回家专门错开时间,可原来,对方早已经走了,只留下自己的多此一举,想到这里,他想扯出一个讽刺笑容,但扬起唇角一刹那,他觉得有什么止不住,设法按捺的情绪无计可施地翻涌出来,他凭着内心驱使来到衣柜前,打开门,捋分一件件衣架,有些固执地翻找着,希冀找出点有关对方的遗留痕迹,可是,没有,一样都没有,全部都在那天早上清空了,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颓然一怔,缓缓将身子靠在绵软衣物中,闭目浸没入虚无空气里。 木屑的味道、樟脑丸的味道、香包的味道、洗衣液的味道,还有曾经短暂存在过的、金向棠的味道——这场感冒如同酷吏剥夺了他的嗅觉,他什么都闻不到。
第66章 织娘断锦>>42 时露带着药来到公共用餐区时,任锦欢已经在那里等她,披了件长袖外套靠着沙发一侧,她走近后探了探对方额头,关心问道,烧退了吗,任锦欢接过药,略打起精神回应,比昨天好许多。时露见他神情恹恹,不由道:“你最近怎么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状态。” 他捏了捏眉心,似在回想:“我也不知道,只能说最近确实有点糟。” 时露观察他,片刻后迟疑询问:“你……失恋了?” 他别过脸笑了声,道:“我都没恋上,又失哪门子的恋。”说完这话,视线飘向远处又陷入放空,时露也不打算细辨真假,陪他吃完午餐。 “其实你之前说得挺对。”他忽然开口,时露问什么,“就是你形容我不敢深入亲密关系那句。” 任锦欢就着热水吞下感冒药,低声道:“虽然这些年我也为自己博得了一点世俗的成功,但一旦脱离工作、学校赋予我的角色,回到独处空间,我仍然会觉得无所适从,虚无、无意义、茫然……夜深人静时,也会觉得孤独。” 时露看向他,理解道:“因为大家都以为世俗的成功能给自己底气,但如果人内心没有自给的充盈,从本质上来说,它只能带来致幻剂一般的安慰作用,就看你愿不愿意以此骗自己。” “所以我不是很擅长深入亲密关系,我知道自己的性格面,因为人前的粉饰而建立起关系,但深入后很难不暴露自己,会心有怯怯,担虑那些人后的怯懦、虚伪、狭隘被看到。”他道,“社交里,有些人更倾向少但交心的高质量关系,可交心哪有那么容易,也让我觉得危险,所以我会构筑多而广泛的人际圈,享受被围拥关注的感觉,获得那一瞬间的充盈,即使只停留在浅尝辄止层面。” “那你渴望交心吗,瞬间的充盈能作为代偿吗?”时露冷静问道。 任锦欢沉默一秒,“当然渴望。”随后捋开额前头发向后靠去,无奈道:“你每次都能一针见血戳穿我的真相。” “大概因为我是TP人,不会相信你们FJ以欺骗自我来经营的虚假童话。”她轻快眨了眨眼,接着道,“不过,人对自己的判断往往并不全面,你想听听我对你的看法吗?” “说说。”他有些好奇,“虽然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但还没有接受过你的‘无情审判’。” 于是时露回忆道:“我们俩第一次见面那场辩题是‘个人利益是否要服从集体利益’,你拿的是正方‘要服从’,四辩位置。” “是的,我记得,那天我们学校输了。” “但你是那场的最佳辩手。”时露补充道,“你说结辩陈词时,我在对面想:这个人好像并不真心爱辩论,所有的表达都在讨巧、迎合评委,拿着与内心相违的立场却能沉浸深信自己的说辞,居然还感染到这么多人。” 任锦欢莞尔道:“那看来我当时没有感染到你。你察觉得对,我其实不大喜欢辩论场上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场面,之所以进入校辩论队,是因为保研能加分。” 她微微叹气,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初次印象就是你这个人虽然聪明周到,但太懂得人情钻营和媚众,做事出发皆系于此,活成世俗的期待,本质庸俗。所以当时我并没有想过和你成为朋友。” 他笑着歪头,说:“那么你的转折呢?” “转折就是后来我发现你这人在交际上很能把握分寸,照顾到群体中落单的人,也能察觉别人不便说出的情绪心思,做出贴心行为,尽管是出于你的目的性,但我是结果论者,所以论迹不论心,觉得你蛮不错的,只要你不拿我当工具人。” 任锦欢道:“我没想到你是因为这个对我改观。” 时露便道:“很多人给自己贴上‘敏感’标签,但实际上他们在意的是外界施于自己的感受,而非自己的言行对于他人影响,他们或因迟钝、懒惰、胆怯而吝啬善意的表达,所以相较于这些‘平庸的敏感’,我更认同‘虚伪的善意’,至少你是真正做出行动的人,要知道,虚情假意也是情意。” 任锦欢看着她,愣了几秒:“我本来以为会被你‘审判’得体无完肤,但突然感觉被你鼓励到了。” “毕竟我今天可是牺牲了摸鱼时间来陪你,当然得不枉此行。”她神色明艳道,“不过你也有不好的点,你太沉溺于圆满关系的构建,甚至有时算得上贪心,对其中的危险人事一再纵容,但我认为人际中的攻击性也是需要的。” 任锦欢思量后徐徐道:“谢谢你,时露,你今天确实帮了我,下次我陪你看电影吧,几点都行。” 对于这个熟悉回报,时露撑着脸颊悠闲道:“很遗憾弟弟,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对抗分析在组内模拟几次后,任锦欢最终选定林染青和原烁二人,其中原烁是主动自荐过来的,那天他感冒稍有好转,但忙到晚上十点多,对方也没回家,给他买了杯姜茶,并找他谈:“经理,我知道辛成离开这事让整个组情绪都很低落,也让你负担很大,如果你相信我,请让我参加这次对抗,虽然在你眼里我pre能力不是很突出,但我保证会发挥好,不让我们组输。” 任锦欢问他为何这么肯定,他似有隐情,只道:“在某些方面,我和陆燃可以说半斤八两,既然海外那边都能派他参加这次PK,我为什么不能?” 任锦欢错愕一秒不禁笑出来,他想起对方平日毫无波澜的“稳定情绪”,突然说出这么斗志满满的话语反而不适应,于是摇了摇手中的姜茶道:“既然你都‘贿赂’我了,那我就为你‘暗箱操作’一次。” 很快,日子来到正式对抗分析这天,任锦欢整理好资料,又和关欣交代了一点事,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小时,他正打算稍作休息,战研leader群里有人@他:“锦欢,关于部门团队我们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下,辛苦你来下会议室,所有leader都在。” 他看着这条消息,微微蹙眉,没有第二选择,显然,不是善茬。 任锦欢推门进去时,气氛忽然静默下来,八个人围坐在长桌旁,齐齐望向他,留了个专门空位。正相对的另一头是电商生态研究组的负责人Andy,坐在主持位置上,而两旁是与他关系比较近的南姐、陶哥及张青,见到任锦欢后,几人笑容可掬招呼其坐下。 任锦欢环顾一圈,瞥到小宁姐和史博,两人都一副被迫参与的样子,其中小宁姐欲言又止递予他一个暗示眼神。 “既然锦欢到了,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吧。”打头阵的是陶哥,他侃侃讲道,“秦老师生病这事谁也不想的,想当初,公司第一支分析团队还是秦老师一手撑起来的,但前段时间老板对部门态度大家都能感觉到,眼下秦老师不在,我们leader层更应该为部门未来发展好好考虑考虑。锦欢,你看我说得对吗?”末了,他一边口气讨好,一边将矛头引向任锦欢。 任锦欢盯着他,配合问道:“那陶哥想怎么个考虑法?” 回话的却是张青:“锦欢,我们知道你最近为了部门很辛苦,也很惭愧,让你一个年轻的背负所有担子,总显得我们这些老的没什么用。”他露出憨笑模样自贬道,这笑和他的话一样,七拐八弯,像在厚厚的冬衣里摸到一根扎手的针头。 “毕竟是秦老师的委任,我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另外,各位也不必自谦,大家都帮了忙,让我有经验可循,这点我心知肚明。”任锦欢温声道,不动声色拿出“秦老师”这道令牌。 “所以我们想着尽可能多帮帮你,其实你来之前我们差不多商量出一个方案。”这回轮到南姐发言,“部门对外合作主要分成国内、海外两块,我们是想各指派出一个负责人,比如说海外那边就汇报给小锦你,国内的话我们就汇报给Andy老师,当然,小宁、史博组内业务比较综合,你们看是想跟Andy还是小锦,又或者你们内部自己管理也行。这样小锦你的负担能减轻不少,Andy老师和你一起协调部门事务,正好也是秦老师当初说的‘共担辛苦’。” 随后另有几人附和。 任锦欢不冷不热道:“听上去是减轻不少。”几乎都快减没了,谁不知道方老板想将海外分析交给Dennis,那届时他就成了光杆司令。这些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今天一大帮聚在这里,又搞人海战术,又是车轮战配合,就是为了想逼宫退位,夺他的权。 大概是看他半天不语,会议的主持人Andy终于在此时开口,他和蔼号召道:“大家都是一个部门,这种商议应该征求意见、达成共识才是,说老实话,小锦真的很不错,我不过是比他多了些工作年限,很多时候我都自叹不如,但大家出发本意都是为了部门好,我看这样吧,我们不记名投票,看看最后结果如何。小锦,你看行吗?” 于是,众人又一次齐齐望向他。 他瞧着他们一个个,眼藏胁迫,竟不觉得生气,只有好笑讽刺,以及一丝被背叛后的自嘲,金向棠那天的话语如钟鸣般撞入心头——他们战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果真是虚与委蛇、投机取巧。日久无法见人心,只有利益见人心! 想想平日,个个高知背景优秀,客客气气往来,深谙人情之道,他自认为人处世不落话柄,上位后从未亏待他们,更不像其他部门那样拿老人开刀,做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这些人非得来逼他,逼他去当那个坏人呢? 任锦欢冷淡道:“既然菜已经端到桌上了,何必再去问入座的客人吃不吃呢?那就投票吧。” 接着,在陶哥抑扬顿挫的唱票声中,南姐在白板上为他和Andy记录下了最终结果——七个人投票,七笔笔划,二五开,偌大的红色“正”字落在Andy名下,几人脸上神情一松,仿佛就等着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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