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内有电动车鸣响,一束车灯擦过居民楼窗台,照进屋内,也从两人身上滑过,仿佛褪掉一层颜色,金向棠起身走到阳台,拉紧窗帘,外面的亮光从缝隙中渗进来,漆黑树影乱蓬蓬伏趴在帘布上,像纠缠成一团的湿发,他驻足停顿片刻,面容隐在晦暗中。 任锦欢转过视线看他,也并未睡着,“可以谈谈吗?”他最终开口。 金向棠循声回头,正好,他同样需要这个开口契机,在迫在眉睫的期限里将彼此心意确定清楚。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他拉过椅子,与任锦欢相对坐着,做好决心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然而对方抛出的问话却打破他心中期待——“是你提议将战研拆分重组,交给Dennis,对吗?” 金向棠蓦地抬头,浮出一瞬愕然,缓缓问道:“你想谈的是这个吗?” “刚刚你不是说问什么都可以吗?”一个极轻反问。 金向棠盯着他,身子徐徐后靠,神色转为压抑后的平静,半晌,他作了肯定。 “秦老师的变动,也和这有关吗?” “是。” “你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三月。” 原来这么早吗,任锦欢不自觉想道,那会儿他和金向棠在做什么,是囿于柴米油盐的小小欢乐,还是为远行的美国之旅而期待?也是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生活的警觉感知已经迟钝许久,如同丧失盔甲般无法自安。 “能说下原因吗,毕竟这件事我今天第一次听到,你也没和我提过。” “除了这些公事,今天你不准备谈谈其他吗?”金向棠单手撑在他身侧,凝神端视他,试图从那双熟悉眉眼中探究想要的期待。 任锦欢微微出神,接着迎上他目光,道:“我相信这些问题能帮我得到答案。” 金向棠喉结鼓动,沉默片刻后站起,拢了拢上衣,边系衣扣边道:“那好,我们公事公说。出于公司的经营管理规划,加强组织灵活性,合并结构的战研无法满足当下业务发展速度,拆分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更有效率的做法。” 任锦欢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只能压平声音缓和道:“那你完全可以保留秦老师的管理权力,为什么要交给Dennis?” “这只是常规迭代过程,秦老师的技术思路仍然属于咨询圈那派,已经不适合目前战略水平,我们需要更新的人。”他淡淡道。 “常规迭代?你对整件事的形容就是这个词吗?”未免有些无情。 “任何事都需要变化,当然,我承认秦老师早前确实对公司有过贡献,在他的领域首屈一指。” 可这话听在耳里只是隔靴搔痒,“我记得你和秦老师关系很好,当初在俪姐饭店,你们是一起来的,你也知道他的一些私人情况,何必要做得这么彻底?” 金向棠面不改色道:“公是公,私是私,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我不至于因为这点私人关系就放弃大的原则、放弃集体利益。” 任锦欢怔了怔,如果先前都只是普通确认,那么现在,“公私”二字如同楚河汉界,将一切对立起来,也是,他与金向棠在行事思维上其实有许多不同,很早之前的几次矛盾也由此引发,对他而言,集体未必高于个体,规则也无需永远分明,柔软的模糊性处理才是他的倾好,对亲近者,他会留有私心,即使是牺牲掉一些大众意义上的原则。但显然,金向棠不是这类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难堪,想问对方,在你对我的部门、上级大动干戈时,你是抱着这种公私分明的心理同我上床吗? 之后提到通报名单更换一事,金向棠稍稍停顿,意识到今晚气氛异常的可能缘由,便道:“是你组里的人吗?我只知道是战研一个员工,并不知道具体人,安全管理部当时想媚上送顺水人情,我没太留意,就由他们去了。”随后出于挽回心理又道:“当然,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Dennis打好招呼,如果你去他那边,职级、团队都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损失,所有的只会好,不会差。” 听到这个“周全”退路安排,任锦欢愣了愣,缓缓抬眼,“在你看来,我今天和你谈这些是因为顾虑我的利益、计较损失吗?你所做的是在针对我的上级,针对我们这个整体,难道仅凭我和你那点肉体关系,我就能安心置身事外吗?” 金向棠神情一顿,回头冷声道:“那你要我做什么,我今天回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也不是只想和你谈这些公事。” 任锦欢应道:“你回来难道不是为了上床肏我吗?” 金向棠一瞬僵住,随之压着怒意看向他:“你就是这么想的?”在漫长寂静中,气氛一点点冷下去,他不留情面审问对方:“我已经解释了我的立场和考量,对于你们战研、以及你的秦老师,从公正角度讲,这就是一个他们应该面临的结果,难道你不知道秦恒平时也在圈地拉拢派系,你们战研和一些业务因为所谓‘人脉关系’彼此串通,在报告中做春秋笔法,从上到下,你们内部投机取巧、虚与委蛇,还剩下多少真正客观做事的人?” 依然是“投机取巧”,依然是“虚与委蛇”,同样的措辞再次铺面砸来,他仿佛被这些形容钉死在相框里,金向棠逼近他:“所以你今晚在这质问什么,哪怕是你手下那件事,他触犯公司红线是不争事实,不管名单是否更换都改变不了这一点,即使我知晓并提前告诉你,你难道还想包庇他吗?” 窗外电动车再次发出突兀鸣响,一声比一声急促,像个哮喘病人,在这紊乱心绪的嘈杂中,任锦欢目光黯下去,却有种莫名清醒,他看着虚空异常平静道:“是,我会包庇他,这就是我们部门的行事作风,也是我的。”或许从一开始,我们本质就不同。 “你还有没有点原则!”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开了闸,金向棠厉声斥问。 “难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那你呢!你也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你有你的原则,有你的公平无私,但这些在我生活处事里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你如果要用这些标准审判我,那结果只能让你失望了。”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将这段关系私有化,无论工作、日常,他早已为对方越过雷池,但私心这种东西最遭受不住原则的惩戒,尤其来自被交付私心的一方。 两人彼此对峙,将暗藏的矛盾悉数暴露出来,即使本不用走到如此地步。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他们原以为可以留下体面,但最近的误会实在太多,盘踞在各自生活中,如同缠绕打结的织线,一根根梳理起来已然消磨掉所有耐心。 金向棠道:“也是,我不应该低估你,你从来都有你的法子,你可以去找文延、你师兄杨争,或是成家熙、时露他们,我相信以你的本领在任何时候都会有人帮你,能找到真正志同道合的人,而不是我。” 你一定要这么讲吗?任锦欢紧抿双唇,“你说得没错,公是公,私是私,是我思考深度不及你,没有你这样的高度考量问题,所以,出于你的经营规划,我建议我们关系到此为止,这样你也不用违背原则来特殊关照。” 金向棠蓦然怔住,握紧手心,愤怒、失望、挫败……诸多情绪堆积在房间中,连同着过往那点温存欢乐,最终,说不清是哪种情绪点燃他,他怒极反笑道:“关系?我们什么关系,你不清楚吗?本来就无名无义,又哪来的结束?” 无情话语直截了当讽刺到当面,任锦欢眼珠颤了颤,愣愣抬头看他,唯有关系这件事,他不希望从头到尾被否定,一些酸涩情感刹那间从心头涌上目眶,但是房间一角只亮了盏不甚通明的壁灯,金向棠没有看到他眼底波澜。 许久过后,他抑制住胸腔翳气,拾掇起属于他的自尊,抬眸将男人最后一粒衣扣系好,不带感情温声道:“既然如此,你还在我家这里做什么?” 金向棠阖上双眼,下一秒,拿起外套走出了大门。 屋内回归到彻底平静。窗台边的鱼缸随着关门声震了震,两条锦鲤受惊般东游西奔,贴着玻璃壁寻求出口。 窗外第三次响起电动车鸣,小区内终于有居民忍不住喊骂起来,他走到阳台边上,直到最后一步才意识到窗帘已经被拉合,他目光迟滞盯着帘布,盯着外面树影,将头靠在玻璃窗户上,仿佛变成了鱼缸里的鱼,整个房间像落在浅滩的海螺,最深处传来历历回响,有刚刚,也有过去,他寄居在这些记忆声音中,一遍一遍,半晌,在闭目瞬间,他落了泪。 金向棠翌日醒来,酒后头疼仍未缓解,他没有睡多长时间,脑内全被那个人占据,在逐渐回轨的理智中,他记起昨晚对话,一一缕析条分自己的情绪本质,慢慢生出懊恼与自嘲,他不是一个轻易爆发脾气的人,而回国后为数不多的几次似乎都与对方有关。 到底那些话说得过分了,他按着眉心自谴道,明明好好一个七夕,最后却是这样收场,这不是他的初衷,想到这里,他推开房门准备说清,却忽然止步——一个快递纸箱在门外,里面堆着自己的衣物和鞋子,之前放在对方家里的。 他睖睁顿住,意识到什么,走到对面按响门铃,久久没有人应,便直接输入电子密码,可是,他并没有听到往常的开启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冰冷的系统音:“Password Error!”
第64章 织娘断锦>>41(上) “老曹,待会儿开会你最好别像平常一样耍嘴皮子,今天情况有变。”海外例会前,老齐悄悄给曹旭建议道。 “什么情况,难道公司股价要跌?”曹旭好奇道。 老齐挤眉弄眼示意他朝会议桌一头看,“今天小金总来公司时间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而且一进工区我就感觉到他气压低沉,据说,小金总早上刷脸进门时,AI欢迎小助手还提示他注意心情调节。” “我们那AI不是被称作智障AI吗,这也有谱?”曹旭抓错重点道,老齐“啧”了声:“总之你收着点。” 曹旭寻思一阵,八卦劲上头:“诶你说,金总监这是投资赔钱了还是项目进展不顺啊?” “我哪知道,说不定是感情问题。”老齐随口敷衍了句。 “这不能吧……昨儿不还是七夕吗,哪有人在七夕分——” 许是声音略大,金向棠视线挪过来,冷淡扫了眼,两人及时噤声,然后在接下来一小时内,深刻体会到今日会上气氛高压,几个延期项目组负责人在金向棠不着温度追问下纷纷给出最快交付承诺,原本推不动的合作部门也在金向棠现场电话施压下不得不让步…… 会议结束后,众人邀着午饭陆续离去,几个手下问金向棠要不要一同,他从报表中抬眼,微声称还有点事,等到屋内陡然安静,只剩他一人时,他才将文件放下,卸去刚刚的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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