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开玩笑的……”永琏坐直身,“每次跟你出门都吃吃喝喝,到了家吃不下晚饭都被老妈说好几回了。” “那今天我们吃完晚饭再回去?” “吃什么?” 朱祐辉若有所思,给永琏添了杯茶说:“上次我们去吃的那家店怎么样,正好就在莳苑大道。” 永琏回忆了一阵,“算了,还不如去你家。我一直觉得你家那个阿姨做的饭菜才是真的好吃。” “哪里是阿姨,穆夫人的孙子都要上术师学院了。” “是吗,我总觉得她没那么老,小时候只要是夏天去你家她都要给我做好几份椰奶露……” “因为你也长大了啊。”朱祐辉轻声说。 “这话说得像是只有我长大了,你始终都那么大似的。”永琏又打了个哈欠,他调调坐姿,靠在朱祐辉右肩上,“我打个盹,你二十分钟后叫我。” “周围这么吵,能睡着吗?” “我觉得应该能行——” “不好意思,久等了!” 永琏困顿地睁开眼,一位服务生匆忙地赶到桌边,将一盘堆着草莓切块,涂着各种口味果酱,插着心形装饰的蛋糕拼盘摆到桌上。 “你们二位点的‘心织恋曲’特别款双人蛋糕套餐,红茶马上就送来——” 永琏顿时清醒。他连忙坐好,后背僵硬地挺直着。 “我们没点这个。”朱祐辉平静地说。 服务生惊讶又茫然,看看朱祐辉又看看永琏,“怎么会……不就是十五号桌……”他从围裙口袋里翻出小票。 “是我们点的!”隔壁桌的一位男性客人朝服务生招手喊道,另一只手还紧握着女伴。 “抱歉抱歉,实在抱歉!”服务生忙不迭地向两方道歉,将那份蛋糕端走了。 小小的风波迅速被平定,永琏却看都不敢朱祐辉。 “你不是要打盹吗?”不知呆坐了多久,朱祐辉问。 永琏现在一点都不困了,柔软的沙发也坐着不再舒适。他深吸口气,佯装镇定地问:“你之前说……不论我做什么都不会生我的气,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怎么又说起了这个?” “哪怕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你也会把我当朋友——或者兄弟,是这个意思吗?” 朱祐辉一手支着下颌审慎地打量他,“我记得你在旧夜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但你不是不想我和我做兄弟吗?” “所以是不是?” “是,当然是,我不会计较的。”他仍然平和地笑着说。 “那好……”永琏鼓足勇气看向朱祐辉,他双拳捏得紧紧的,朱祐辉目光中的那份疑惑让他险些张不开嘴,“如果、如果我真的能考上中央凝能学院,你愿不愿意——不、不对。应该说……我能不能——” 温和的笑容骤然从朱祐辉脸上消失了。毫无征兆,出乎意料,就连眼中那片明澈的银灰也黯淡、冷冽不少。恍惚间,甚至面孔都变得异常生疏。 永琏再也说不下去了。 难道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他迟疑着,正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一话题收尾时,发现朱祐辉的目光落点游离了几分。似乎不是在注视自己,而是在审视身后。永琏回过头—— 如果说谁的着装打扮与这家典雅的甜品店最不相称的话,无疑是朝他们所坐席位走来的这个人了。 此人不高不矮,披着黑色的长斗篷,看不出胖瘦。左手提一件上着数道锁的黑色皮箱,右手握一把鎏金手杖,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嘴。乍一看,仿佛有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进了店内,好几桌的客人都略显不安地扭头看他。 很快,他就来到永琏的面前,如同压境的黑云。只见他低头、屈身,似乎是致了个礼,但被宽大的被斗篷罩着,看起来更像是微调了下站姿。 “久疏问候,青殿大人。” 与外表不符的爽朗声音在帽檐下响起,语调中似有似无的快悦令人心生烦躁。 “碰面之前本该提前与您合计时间,不成想刚才从店外路过恰巧瞥见与您十分相像的身影,就抱着碰运气的想法进来了。希望您能原谅鄙人的唐突冒犯。” 不知道这人口中的“青殿”是指谁,但永琏能确定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疑惑地望向朱祐辉,想不到后者竟然回话了。 “哪里。”朱祐辉短短地扫了眼,“每到春天,蜷缩在地下的长虫就会被雷声吓出洞四处窜走,这是相当常见的现象。” “您不打算深究真是太好了,难怪那位大人称赞您心胸宽广、容人有量。”对方仿佛真诚感谢般地说道,“鄙人自知打扰了您宝贵的假期,所以进店时就替您结了账。您要是还有什么想喝的茶水请尽管点单,今天这桌下午茶算鄙人请客就是了。” 朱祐辉放下手臂,靠着座椅的椅背,抬眼打量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永琏觉得身旁的气温忽地降低了不少。 来者有条不紊地说道:“您别误会。鄙人深知青殿大人身为贵人,总是忙碌于生活事业,没时间听鳞介虫豸在墙边缝隙里的营营聒叫,何况那位大人也特地嘱咐过。只是嘛……”帽檐下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长虫也罢鼠蚁也罢,别看它们只是匍匐在不见光的暗处以肮脏的灰尘为食,但也因此窥见了不少东西。尤其是,不该看到的。” 朱祐辉看似随和地笑起来,“你就是想说这个?下一个环节是不是该坐地起价要封口费了?” “哪里哪里,鄙人并非打算为难您,或者故意惹您不快。” “那你就不该出现我面前。是你那位大人叫你来找我的?” “啊,鄙人一心想着该如何和青殿大人问候,竟然忘记说明了,该打该打。鄙人从璃光路过,凑巧——” “你想好了再回答。” 永琏反倒如坐针毡。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那股剑刃般锋利冷峭的凶戾与永琏认知中的朱祐辉截然不同。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保持沉默。服务生们忙碌地给各个餐桌上菜,刀叉声、瓷器碰撞声的噪响在店内此起彼伏,隔壁桌的那对情侣仍手握着手、脸挨着脸、亲密无间地说着悄悄话。稍远的圆桌坐着一个四口之家,男主人时不时就瞟两眼这位打扮古怪的黑衣人。 那人又缓缓开口了:“您应该知道,哪怕大人不委派,我们名下也掌管着不少生意。” “你是打算说,我在这里停留可能破坏你的业务,还是近日来与我打个照面也是你那生意中的一环?” 那人咧嘴一笑,“那就要看青殿大人自己的打算了。您身份特殊,不论做什么都是会产生重大影响的,想来您自己也有那份自觉。不应处处为所谓欲为的道理用不着鄙人特意说明吧——噢,我忘了,现在是秋野的传统节假日,稍微放纵一点是人之常情。”永琏越听那人说话便越是心烦,“总之请允许鄙人给您打一锭安心剂吧。鄙人姑且算是一名区域经理,这次来您的家乡无外乎是为出差而已。” “出差啊,我姑且帮你记下了。我很早就和你的那位大人说过不想在璃光看见她和她的下属们,但愿你今天的出现真的只是‘凑巧’。” 斗篷怪人一愣,忽而干哑地笑起来:“青殿大人,果然还是现在这样的说话方式更适合你啊。鄙人已经从您的眼睛里看到了,您正在思考如何将鄙人碾碎成渣滓,对吗?刚才在店外看到您的笑脸时,鄙人当真以为中了幻术呢,毕竟您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像是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富商家的公子哥似的——”他偏过头,第一次打量起永琏,“您应该也觉得青殿大人的假笑没那么真心实意吧?” 永琏下意识地站起身,“你谁啊你?究竟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看来青殿大人没有和您介绍过鄙人,真是可惜。”身披斗篷的来者惋惜地说道,“不过,鄙人很愿意为您讲述您的好友在阿萨克斯大显身手的故事。” “我——” 一只手臂挡在永琏身前。朱祐辉起身,按住永琏的肩低声说道:“你先回家。” “可是你——” “没事。回去吧。” 他侧脸看向永琏时,眼里那片阴翳短暂地消退了下去。纵然心中有一百个疑惑,永琏还是听从了朱祐辉的安排,离开前仍不甘心地狠狠瞪了斗篷怪人一眼——他竟然还在恼人地笑着。 走出店门,来到街角,永琏独自驱车回家。再也闻不见奶油、翻糖、巧克力堆叠起来的甜蜜味道了,大脑随之冷静下来,他竟然产生了一分庆幸。 ——幸好那个斗篷怪人突然杀到,否则自己差点说了傻话。 没错,永琏竟然如此想着。一定是因为那家店的气氛、一定是因为那份差点被服务生送错的情侣蛋糕,他才会鬼迷心窍地打算对朱祐辉说能不能交往之类的话。可是他现在哪里有说这话的底气呢?能不能考上中央凝能学院都是个未知数,更别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季洲回来。如果真将这个糟糕透顶的想法宣之于口,恐怕就无法收场了。 话虽如此,永琏却并没有松口气——那个斗篷怪人实在是太怪了。 此前永琏只在一个地方听过青殿一词。《翠河古城考察笔记》,查涅尔夫·佩特瑞分析青殿是翠河古城王位继承人的居所。 斗篷怪人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用这个词称呼朱祐辉? 听对话他们不像是第一次见面,他是怎么认识朱祐辉的?他们口中的“那位大人”又是谁? 斗篷怪人说自己看到的“不该看的东西”是什么?朱祐辉又在阿萨克斯干了些什么? 那个斗篷怪人显然不是好应付的,万一他还有同伙怎么办?万一永琏离开后又冒出十来个斗篷怪人怎么办? 永琏停下车,转身望向身后。 满眼都是陌生的车流。 青鹊桥是从莳苑大道回银鸥路的必经之道。永琏将自行车缓缓停靠在桥东小广场的入口,自己则找了个面向车道的长椅坐下。太阳渐渐西沉,倾斜的光线染上金色,广场上玩闹的小孩被各自的父母牵回家,岔路口发生了拥堵,鸣笛声此起彼伏,加之鸦鸣阵阵,嘈杂噪音让人烦闷不堪。永琏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他的大脑在飞快且不切实际地运转着,某个猜测自产生之后便在一厘一厘地倾吞他的思想—— 万一朱祐辉回不来了怎么办?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青鹊桥以西。直到天边被落日浸成绯红、广场上只剩他一人,终于等到一个酷似朱祐辉的深色身影——不,肯定是朱祐辉。永琏顿时站起身,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再缓缓坐下。 没等多久朱祐辉便抵达广场入口。他匆匆下车,三步并两步向永琏走来,还没走近就冲后者大声喊了起来。 “不是说了让你直接回家吗?”
77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