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志说,自己老婆生了孩子后产后抑郁,但是房贷欠着不敢辞职,请了年假陪老婆度假,孩子暂时让爹妈带着。 他问林宜青认不认识什么好医生。 林宜青对国内这些不熟,他自己抵触,但有种柔软的东西在心里翻滚,想起以前的心理咨询有远程项目,给何天志发过去网站。 主动找上门的老同学还有一个,那天过后,齐歆发过来第一条消息:以后有空常聚! 齐歆还给林宜青介绍了一些国内资源,装作没听到那个骇人的事实一样。 看到齐歆这些话,林宜青反倒是心里微妙地踏实了许多,大家像在透明的玻璃罩里看世界爆炸,然后发完文件下班回家做饭洗碗,一种只属于故土的奇妙和平。 齐歆还说,最近几年高校生存不易,祝一切顺利。 林宜青回谢谢。 真不想问?还是觉得太惊讶了?林宜青看着消息框,思考这么多年室友都已成熟,只有自己还总忍不住讲出真心话。 可惜三分钟以后,老同学还是弹出一条忍了又忍的话。 “那天不好意思了,你哥人真蛮帅的哈哈,你俩站在一起很合适,我那天认错人了,哥别介意哈。” 好,这还是那个人,林宜青笑着回,他不会介意的。 齐歆和他聊开,又说到以前的对象(那已经是前前前前男友了),以前被抓去电击过,总觉得自己有病,需要治好,情绪很不稳定——“他有病,我就和他一样是病人,但是我看大家也没有很正常啊。” 林宜青说,那大家都应该去电击。 他还是会失眠,恐慌,被翻来覆去的情绪浪潮压下,那种健康又快乐的人生注定与自己无缘。以前他觉得没人理解,彼此的理解太过复杂,贯穿着许多想象,治疗只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但不能改变得太多,比如童年,比如不爱你的家人,比如一种扭曲的爱。 他哥说自己不需要床伴,拒绝了酒醉时候的邀约,他自己又没办法在清醒的时候,不痛苦地假装一切没有发生。 人对痛苦的感知会退化,也会分配等级,他从感官的金字塔取出最顶端的记忆,在冰冷的童年里,他反复回忆那个拥抱,光亮出现的时刻,然后再扭曲成可以品味的东西。 这一夜又没怎么睡着,第二天林宜青坐地铁,转了几次到了当年的警校附近,曾经住过的老楼还在,可是好像变得更小了,门也小了房子也小了,大院的大门和保安室都是新修的,门口的智能刷脸设备很陌生。 以前住四楼,有次阳台停了一只鸟,静静站在花盆的中间,啾啾叫,林宜青开着电风扇,坐在木沙发上,窗外是沙沙作响的桐树叶,看着鸟从防护栏杆上整理背后的羽毛。 然后数着他哥回来的时间,被将要到来的幸福快要充满整个身体。那是一种近乎幻觉般的充盈的快乐,阳光沿窗户落在阳台变成很窄的平行四边形,空气晒得飘出有热度的体感,夏天的风自由地进出空旷的老房间,然后他等到期待的开锁的声音,上前得到一个清爽的吻。 “你怎么在这?” 林宜青回头,看到街对面的人,脱口而出。 “听说这里要拆了。” 林宜青往回退了两步,想说自己是路过,但是他哥在他开口前就笑了,隔着一条马路,他只我了一个字,就咬住了嘴唇。 他转身穿过了街。 林屹言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路,林宜青一直没有回头,越走越快,老街的人行道块状砖凸凹不平,行道树间隔挤着歪斜的共享单车,铺面的货架伸出来占道,人贴着人走不快,被这些嘈杂得像过去一样的东西挤满。 他穿到第二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身后的人并行跟上来牵住了他的手。 林宜青只愣了一秒,随后微微躲过视线,边走边说。 “以前我们在这个铺子吃过小馄饨。” “那个雨具店已经关门了。” “以前这条街有一个老式蛋糕店卖无水蛋糕,每次出锅都会有人排队。” “你经常会在楼下的那个小超市买酸奶,但没有一瓶是你自己喝的。” “你掉过一个打火机。” “那个打火机没掉。” 一路没说话的林屹言说。 他们已经穿过了一整条街,站在了新街口的十字路口。 “我记得。” 绿灯亮起,林屹言穿过斑马线,一边往前走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东西。” …… 林宜青刚一到他家就被手臂裹住,吓了一跳。 林屹言下巴抵在他的侧脸:“你最近怎么不回消息。” 不想回。林宜青嘀咕。 林屹言没当回事,搓了下他又有些凉的手,转身去取出一个纸箱。 林宜青不太相信他哥会掏出日记本和纪念品之类的东西,他哥的生活很规整,从来都是被自己弄乱的,再说他俩能有什么纪念品。 但林屹言掏出来一个陶杯。 一个满是裂痕的杯子。 是八年前他摔碎的那个。 “我想过重新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但还是喜欢这个旧的。” 林宜青看着那个不知道用什么粘好的杯子,声音像发颤的羽毛。 “它不能用了。” “它是你送我的。” “哥,这是一个对杯,我的那个已经彻底碎了。” “我们再重新做一个吧。” 来得及吗? 林宜青抬头,摇摇头,他深呼吸了一口,问:“你去过我读博的学校?” 林屹言一愣,随后回答:“我去过。” “但你没来见我。”林宜青死死盯住他,眼睛伸出爪子,“你不是怕见我,只是认为没必要来见我?” 林屹言停顿了一会儿,说:“见你确实不在我的行程上。” “我知道了,”林宜青惨然一笑,话一下变轻了,问,“你给我钥匙,是希望我们搬回来,像以前一样生活吗?” “你不愿意吗?” 林屹言问得很温柔,每一句话都勒在他的脖子上。 “我搬过来。” 林宜青说。 可是我是什么呢?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住在你家的弟弟,还是会上床的床伴? 林宜青牙齿在打战,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他哥还是那么冷静,冷静到看不出一丝爱他的模样。 林宜青沉下眼睫,咬牙道:“但是你选择不见我,是因为你知道我选不了,所以你根本不害怕失去这种关系,根本不在乎我和什么人在一起,做什么,离你多远,因为我永远是你弟弟,而且你也只喜欢我当你弟弟。” “我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也不在乎,其实对你来说,我不管当弟弟还好,纠缠不清也好,最后总归有一天会回来是吗?” “嗯,”林屹言说,“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痛苦的洪流将林宜青淹没,迅速上升的血流冲击到大脑,他颤抖着伸出手掐住他哥的脖子。 那一刻他对眼前的平静几乎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哥没有一点失望和剧烈的情绪,为了他一点脱轨的情绪都没有吗?一丁点都没有吗? 为什么疯掉的只是他。 林宜青肩膀在发抖,眼前的一切如地震抖动:“你为什么这样!你知道我爱你,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吗,对,你猜得没错,你只要勾勾手指我就会跑回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这辈子都只会阴魂不散缠着你。” 他话讲得哆哆嗦嗦,每个字像刺穿空气的铁丝:“我经常会想我们要是一起死了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你就可以永远拥有我,我也再也不用做噩梦了,或许我们两个真的应该死掉。” 林宜青加重手上的力,可面前的人一丝波动也没有,他抵在他的脸前,失控地大喊:“你心软,觉得我可怜,我要什么你就给我,爬你的床也不会拒绝,你当最好的哥哥,是我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但是有没有那么一刻,你是爱我的,林屹言,你有没有爱过我?” 脖子上的手猛然锁紧,林屹言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像是安静的湖面,映着他的一切,林宜青瞬间失神,猛地松手,爆发后的情绪一片荒芜,全身像被抽走了力气一样,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林屹言一下接住他,把他抱在怀里,熟悉的气息又将他包围。 林宜青浑身发抖,边哭边挣扎,疯狂想推开他,可抱住他的手力气非常大,他困在中间,手肘四处往外撞,感到骨骼碰撞在一起的疼痛,浑身上下都在痛,连呼吸都是痛的,后面他已经分不清这是他身体上的痛,还是一种幻觉,他颤抖着不再动了,不断地喘气。 林屹言还是没松手,几乎要把他按进怀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哥,我好痛,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坏掉了。” 林宜青喘着气,缩在怀抱里。 “对不起。”林屹言靠在他头上,下巴轻轻擦过他的头发。 “那天划完船,我本来应该告诉你的。” 林宜青从空洞的恐惧深渊中被捞出,被泪浸湿的眼睛蓦然地看向前方,略带茧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脸颊。 林屹言语气很轻。 “其实我很开心,你能成为我弟弟,小时候我嫉妒你,你这样来到我的生活,我失去了母亲而你有着一切,直到在乡下看到小孩子朝你扔石头,你站在那儿不哭也不闹,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你是我弟弟,我没过几年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希望你能过正常的童年,正常地成长,不像我一样。” “这些年我偶尔会梦到二十岁的时候,我们还在清溪苑的四楼,你坐在窗台前读书,见我回来会笑,一切都很安静。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错了,我和你上床,让我们两个人的人生都走上无法回头的路,你应该恨我,是我应得的,但我希望你好,也是真心的,如果我重回十九岁,我不会再犯那个错。” 林宜青呼吸停在这一秒,他控制不住摇头和后退,想要逃走,可林屹言左手放在他的颈后,扣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与之对视。 两双眼睛对上,林宜青再次看到那双平静的只属于他兄长的眼睛,在他睡梦中反复出现的眼睛,在青春期时带着猎人般的凝视,他频繁期待自己被抓住,被吃掉,期待一个血淋淋的结局,就像全然将自己献祭。 如今平静的深处,他就像看到自己的深渊,他不知道,这双眼睛看到自己是什么,那是爱吗,那是他想要的全部吗,他依旧可以将自己完全地献出,可自己浑身是尖刀,他想要剖开看。 那究竟是什么。 林屹言抵在他眼前,以承诺的语气问出来。 “可更多的时候我想,那真的是错的吗?” “我问自己,那真的是错的吗,因为我没过多少正常的生活,难道每个家庭都是那样正常又安然无恙,那段租房的日子,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日子,我们裹在一个被窝,你说梦话我就贴着听,看到你的时候就很快乐,听你讲学校里发生的一点一滴,好像时间从来没有那么长过,我从来没那么开心自由过…没有人教过我怎么爱和关心一个人,和你在一起时到底是欲望,爱情还是亲情,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那次旅行前我想,要是见上一面就好了,我可以说这是完全的巧合,是上天的指引,如果你想离开我就带你走,可是我离开时又发现,哪怕不巧,我见不到你,我还是希望你会幸福,不过我知道,某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然后我们就不会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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