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e.”安德烈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自己的嘴巴,像是一只怨念的鸭子扭过头看雷尼,他婴儿蓝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看起来像是一尘不染的天空。蓝色是一个温暖的颜色,但是别在现在,雷尼心中一片动荡,慌乱地躲闪开视线的交接。 当雷尼躺在安德烈收拾好的床上,才真正地感同身受了卡夫卡的那句话——“我们唯一能够逃避的就是逃避本身。”他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如果他想,就可以轻易地调出来置顶的联系方式,并且和哥哥说清楚自己的犹豫和抱歉,甚至也可以倒打一耙地说些不应该的胡言乱语——可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安德烈似乎觉得进食可以缓解负面情绪,自作主张地叫了披萨外卖。咬着披萨一角的嘴巴说起话来含含糊糊,但不影响他“推销”的热情:“嘿,我可吃不完这么大一份,今天我们偷偷地吃,反正教练也不可能窃听我的电话。” 雷尼捧场地笑了笑,利落地翻身下床。大手接过安德烈掷过来的碳酸饮料,就像赛场上接过橄榄球一样可靠。入手的水汽和凉意让他识趣地挑起眉,陪着安德烈席地而坐。 微辣的腊肠披萨在复烤后依然香脆,韧性的饼边嚼劲十足,一口下去焦香四溢,这时候再抿上一口汽水,不能再完美的饮食体验。安德烈舔着嘴巴吃得不亦乐乎,雷尼虽然胃口不佳,还是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块。 好友的嘴碎在此刻变成了一种优势,他找了很多话题同雷尼闲聊,还无所谓地说“晚睡也没关系,明天我们可以在车上眯一会儿。” 他的贴心和有意的照顾让雷尼有些感动,这或许是因为安德烈的父母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固执遵循传统的夫妻从不做避孕并前后生育了六个孩子。作为家里第二大的孩子,同时也是最大的男孩,安德烈和他的长姐分摊了不少照顾弟弟妹妹的活动。虽然薇薇安总是吐槽安德烈有时候说话不太过脑子,但是他确实是个友善好相处的家伙。 当好友贴心地拿出新的洗漱用品并娴熟地为他揶好被子,雷尼不得不在这过分的贴心中合上了眼睛。周围全然是陌生的气味,他辗转反侧,终于还是在不可抵抗的疲惫中睡着了。
第4章 羔羊 【他的手稳稳地承托着雷尼弯折下的腰肢,宛若耶和华从容怀抱中匍匐的肥美羔羊。】 隔天,雷尼轻装简行,在安德烈挤眉弄眼的暗示中坐上了车,这次开车的人换成了安德烈的父亲,显然他的好兄弟希望昨晚他无证驾驶的事情成为两人共同的秘密。 中年男人有着和安德烈非常相似的面孔,但是多了些许阅历使然的风霜。他异常热情,笑声爽朗,风趣幽默地分享着安德烈小时候的囧事,直说得安德烈快要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地里去。雷尼为那些生动的描述而开怀大笑,眼睛放松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流动的色彩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田园牧歌。 他们将要经历小半天的车程,而唯一的依仗就是安德烈家这辆身经百战的福特野马。夜色下并未曾仔细端详的车在今日的天光下袒露出自己饱经岁月的证明:泛黄的车灯,褪色的金属表面,老化磨损的车辆内饰,无声地倾诉那些久远的时光。索性驾驶员技术高超,并未让乘坐体验大打折扣。 然而旅途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当雷尼因为景色的重复而有些疲惫的时候,那只断了弦一般坠落的鸟就这样惨烈地砸落在前车盖上,迸溅的血珠让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安德烈发出一阵惊呼,伴随而来的是他父亲沉稳拉动刹车杆急停的车辙声。 雷尼的身体随之晃动,他睁大了眼,有些疑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附近有人正在狩猎。”安德烈的父亲叹了口气:“我的老伙计可能禁不住这么折腾。” 雷尼知道他这是在调侃自己这款老式的福特车,其实小年轻们没觉得它多么不好,毕竟有了那层夜色下飞驰而来的滤镜,回想起来都是神气登场。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安德烈打开车门,“我地想想工具箱里有没有东西能应付一下今天的情况。” “爸爸,你不该急刹的。” “我很抱歉。”中年男人挠了挠头,下车掀开了车盖。他调试的样子很熟练,可惜雷尼对这方面完全不懂,只能一头雾水地等待。 “别担心小伙子们,只是点火线圈的接触问题,我很快就能搞定他。”安德烈的父亲在检查完设备后,原本凝重的脸也舒展开来,安抚地说道。 “雷纳图斯,来这边吹会风,我爸爸这方面相当可靠。”安德烈将手中的工具箱递给父亲后避让到一边,不忘招呼雷尼陪着他。 雷尼点了点头,匆匆瞥见那只已经死掉的鸟,品种看起来像是大雁。子弹洞穿了它的胸腔,僵直的脚像是枯木枝。 “好了,这没什么可瞧的。”安德烈对雷尼磨蹭的脚步有些无奈,自己掏出手帕把那只鸟的尸体包裹起来。“在公路附近狩猎不是一个好猎人该做的,我爸爸就不会这样。” 雷尼目睹这安德烈一系列的动作,对于他的未尽之语萌生兴趣:“叔叔也曾当过猎人吗?” “当然,远近闻名。”安德烈兴致勃勃地答道。“对于经营农场来说,警惕狼群是一种必备技能,而我爸爸年轻的时候甚至去过非洲。” “他的打猎技巧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掌握,最多也就是和这个一样。” 雷尼想了想,对可移动目标做到一击即中,那可是相当了不得的水准,倒是没想到安德烈还有如此谦逊的一面。 “以前的日子确实很让人怀念啊。”安德烈的父亲轻笑着眯起眼睛,“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所以冲动地去挑战最凶猛的野兽。” “但是追逐那只通人性的豹子和走钢丝并无区别,被破坏的陷阱和埋伏在丛林中的竖瞳让人连端起枪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可你还是战胜它了。”安德烈嘟嚷着插嘴,他在心底仰慕着自己的父亲,不希望在旁人眼里父亲是个胆小怯懦的人。 “是的,我是那天博弈的赢家。但是我也从那天起知道,自己不可能总是赢家。”男人手边的修理工作进入尾声,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述说的声音沉稳有力。 “拯救我的不是看向准星的好眼神,是那一刻想要活下来的决心。人类的无畏才是真正应该被铭记的,那是上帝指引我们走向正确道路的力量。” “好了,我想我们可以重新上路了。”安德烈拧开水瓶倒出一部分给自己的父亲清洁手上的污浊,朗声把跑偏的话题拽了回来,他心知再讨论下去还不知道何时能到校。 雷尼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他从一开始对这对父子融洽氛围的羡慕转向了和约书亚关系的思考——比起生与死的勇气,他现在连为自己抉择负责的胆量也没有。 他当然会像仰慕父亲一般憧憬着约书亚的垂眸,也会幼稚地贪恋每一分每一秒中来自兄长的温度。雷尼发散的思绪中再度浮现出约书亚英俊的脸,从小到大,他和男人的争吵从未有过休战时刻,他一直试图在男人身上证明自己的不同,讨厌约书亚每次分开时的平静,因为对方求学而远离自己的一些琐事而抱怨不休,但是最后,约书亚只会是温柔地纵着他的小性子,许诺下一次的重逢。 雷尼是如此渴望约书亚作为主心骨的认同,却也会幼稚地要求不允分割的亲近。在某一些瞬间妄想对着男人抛出二选一的选择题——那可不是寻常兄弟该做的。 他神思不属地回归校园生活,独自消化自己意气用事的后果,身后来自妒忌之人的冷刀还是悄然降临。 “雷纳图斯!雷纳图斯!” “天哪!他没事吧?” “上帝,他好像流血了。” “很明显抛球的家伙也没控制好力道吧?” 球场上七嘴八舌的声音挤在一起,雷尼的大脑却丧失了分辨的能力。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日常体能训练的项目和跑位战术的预演模拟。然而那颗来势汹汹的橄榄球就这样从侧面集中了自己的脸,并没有穿戴护具的雷尼就这样经历一场剧烈的脑震荡。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鼻腔内涌出的热流迅速流淌到嘴唇和下巴,看起来颇为可怖,而涣散的瞳孔也让凑近的队友们交谈的对话声更加密集了。 卢卡半蹲下来将雷尼揽在怀里,安德烈配合地将水瓶里的水尽数倒在血污沾染的脸,还不合时宜地开玩笑:“他就算是流鼻血也怪帅的,真是让人嫉妒。” “你可真会说话。”在赛场边上等着聚餐的加西亚也跑了过来,他目睹了整个意外发生的过程,没好气地叫周围人闭嘴或者远离。虽然他并不是什么人物,但是作为校医的儿子这点专业性还是被大家认可的。 “雷纳图斯,可以听得见我说话吗?”加西亚跪在地上,开始例行询问。 “当然。”雷尼在口腔盈满的铁锈味中渐渐找回身体的主动权,原本模糊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头痛不痛,有没有觉得恶心?” “不,都没有。”雷尼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脸。“我想我可以站起来走走。”说完这句,他就挣脱了卢卡宽阔的怀抱,执拗地站起身,步履如常地踩在训练场上。 就在大家松了口气的功夫,面带微笑的青年就捞起一边的橄榄球狠狠地丢在那个让他蒙受无妄之灾的家伙身上。 离得近的卢卡等人清楚地听见那咻咻的破空声,而围在附近的其他队员也反应不及时,惊愕地见证了一场同态复仇的反击。 这一回合,橄榄球划过一个更短的距离,承装着饱含愤怒的火焰,炮弹一般命中了目标。同样身材高大的青年就没有雷尼的好运了,他在身边人的惊叫中捂着胸口倒下。 安德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次雷纳图斯挑战102公斤卧推时轻松写意的样子,对那个没脑子的家伙感到无语。较高的道德水准和对雷尼强势一面的敬畏之心让他一边试图通过抱住雷纳图斯的方式阻拦他做出过激行为,一边后怕地咽了口口水。 “你放开我。”雷尼暴怒下的脸冷峻异常,他沉声对安德烈交代,在感受到腰部禁锢的力量顺从地消失后,咬着腮肉讥笑着说:“让我去见识见识只敢耍阴招的渣滓到底长什么样。” 他大步迈向了这个阴损的小人,看着对方痛苦地打滚呻吟,嘲讽地蹲在一边,伸出手轻蔑地拍了拍那人的脸,摸到一手湿润,显然对方已经疼到生理性流泪。 鼻血虽然已经止住,但雷尼衣服上残留的大片血污和侧脸上的红肿擦伤仍然赋予他强烈的压迫感。当他用那双深邃的棕绿色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你时,仿佛是一潭深不可测的危险水域,让人望而生畏。 没有人敢介入这两个人的龃龉,他们也为赶着找校医的助教捏了把汗,可怜的老先生一定没有想到等他带着人来就要解决两个伤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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