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素珍正给他拿水果,有些惊讶地问:“他不是说要去旅游几天?这小子,他出去休假都没跟你这个当老板的说?你等等,我打电话给他。” 她打电话给儿子,照样是无法接通。 “是不是还在飞机上?我也忘记问了他要去哪里。”梁素珍有些懊恼,黎茂生很平静地说:“不要紧,如果他打电话回来,麻烦转告他——” 梁素珍见他久久都没有说下去,有些疑惑地问:“转告他什么?” “没什么。” 黎茂生坐在餐桌边吃燕窝时,别墅外的门铃又一次响起。家里的帮佣过去开门,两个警员站在门外,帮佣将他们请进来,两人出示证件,然后说:“张志明、梁素珍?” “是,两位阿sir有什么事?” “张荣涉嫌一起绑架案,请你们走一趟警局,配合案件调查。” 两夫妻都很震惊,黎茂生放下勺子站起来。 来办事的警员认识这位港城新贵,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黎先生。” “我叫几位律师陪他们去,没有问题吧?” 外面下起小雨,黎茂生站在雨中,不远处的另一栋别墅,就是他买给母亲的房子,但他一个月难得踏足两次,即使只有几百米的距离,黎茂生也没有想去见她的冲动。 他给崔融打了个电话。 “刚才警察过来带走了阿荣的父母,是你做的吗?你不用为难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真是大度。” “你知道这里面没有什么绑架案,他是自己要离开。”黎茂生挂断电话,他打电话给秘书室,让人安排律师过去警局和张志明夫妇汇合。 “黎先生,有个给您的包裹刚刚下班的时候送到办公室,不知道要不要给您送去家里?” 黎茂生失神片刻,说:“送到寻宅来。” 这里隔寻宅不远,他在细雨中一路走过去,雨水从鼻梁、眉骨往下淌,走到寻宅时,来给他送包裹的秘书已经等在门口,西装革履的高级职员从伞下将包裹递给他。 “黎先生。” 黎茂生点了下头,他走进里面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幅被无酸纸包裹起来的油画。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被困在这里,还是以保护“我的人身自由”为名义,你看不见这里面的荒谬之处吗?我还不确定我是想要离开维港还是离开你,等我想清楚,我会回来找你。 这幅画送给你,每次在这棵树下见到你我都很快乐,维港是你的城市、你的家乡,即使我不在,你也应该能在这里找到乐趣,我不希望你太痛苦。——留昭。】 夜幕下,高大的树木随风舒展,他手中的那副画也仿佛充满无处不在的风。 一张乳白色的卡片纸,静静放在黑胡桃木的餐桌上。 崔融走进送他的这间公寓,落地窗边的画架,地板上那块不规则的纯黑羊毛地毯,玻璃茶几上的鲜切蔷薇落了几瓣。 墙边的斗柜上放着玻璃盒子,羽毛在灯下漫射出奇异的光彩。 他走过去拿起那张卡片纸。 【崔融,我离开维港了,我痛苦得无法忍受,但你闭上眼睛不肯看。我让女佣从明天开始不用再来了,请易静雯小姐帮她结清这个月的工资,等我搞清楚我心里的想法,我再回来见你,希望你的感冒好点了。——留昭。】 “……”
第84章 84 === 84 崔月隐对痛苦很熟悉,无论是自身需要忍受的痛苦,还是施加给他人的痛苦。 如果他对此总结一点经验之谈,那就是无论看起来多么可怕的痛苦,最终都会随着时间流逝,他最难熬的那一年,是他差点抛下所有的生意和周喻一起去南极。 之后他想重新回到名利场,而崔蕴石对他这种轻佻、反复的行为深感失望。 他不得不花上一整年来重新赢回她的信任,去祠堂受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折磨,但那时的痛苦就像他背上的伤疤一样,如今几乎已无法寻到蛛丝马迹。 回到伦敦的十几天后,那天晚上的一切才第一次划过他的脑海,就像一波遥远的浪潮,只是轻轻拂过海岸。 他在参加克尔希石油为他举办的一场宴会,香槟塞的声音陡然听起来像一声枪响。 崔月隐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没有在意。 接下来他很难入睡,一种冰冷又沉重的重量压着他,就像一只蟒蛇盘旋在他肩头和胸口。 但一切仍能持续。 克尔希的董事会基本已经达成共识,准备随时摆脱肖恩.麦肯齐加入这场并购,他在伦敦西区这栋他曾经远远遥望的办公室里,投行顾问、审计评估团队、技术专家……无数人等待往他耳中递入只言片语。 一天早上,他有一场海格姆森的资产评估会,崔月隐走出办公室时,突然对身后的秘书说:“给我一颗药。” “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女秘书有点惊讶地询问。 “随便什么,我知道你在吃药。” 女秘书错愕地看着他,不太能反应过来,崔月隐却已经失去耐心,他几步走过去,有些粗暴地拉开她的抽屉,帕罗西汀、舍曲林、奥沙西泮、阿德拉、米那普仑……一抽屉的药瓶暴露在众人眼前,女秘书的脸色变得惨白。 崔月隐辨认了一下上面的标识,倒出几颗吞进喉咙里,他脚步极快地向会议室走去,身后震惊的人群连忙跟上。 两个多小时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快到尾声时,孙思接了个电话,进来在他耳边说:“桑娅刚刚去和HR见了面,恐怕她很快就要去见律师了。” 崔月隐提前结束了会议,他起身向办公室走去,孙思跟在他身后:“先生,我们要尽快和她签订保密协议,侵犯医疗隐私、精神虐待——在现在这个海格姆森并购案的关键时期,等她和律师谈过,知道她能期待一笔至少百万英镑的赔偿金时,我们的公关恐怕就要有得忙了。” “让她来办公室见我。” 崔月隐神情冷漠,缺乏情绪。 女秘书进来时有些强做镇定地警惕,崔月隐站在办公椅后看向她:“克里希南小姐,请坐。” “我刚刚来伦敦时,收到了这里每一位高级职员的资料,我记得你的求职信里写,你想加入崔氏海油集团,是因为它的CEO。” “是,我在中学的时候,在一本全球商业女性的杂志采访稿里看到了蕴石夫人的报道,一位石油集团的女性CEO,后来大学的时候她来我们学校发表过演讲,我记得她关于人生要追求使命和感召的那段话……”桑娅.克里希南不自觉说得太多,她有些焦虑地停下来。 “她一生都对海洋和石油很痴迷,去年冬天,她告诉我,她最后的心愿就是看一眼海格姆森在北冰洋的一座钻井平台。” 崔月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微微笑了一下:“你一定觉得我是她的儿子。” “您有她的姓氏,我一直听说她的丈夫和孩子都随她姓。” “我是她的养子。更准确一点说,我就像王位继承战中站在旁边的那个表亲,理当只有鼓掌和观战的权利,你是一个印度裔的女性,在伦敦的职场里,你应该很熟悉这种感受。” 桑娅猝不及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一生都在寻求她的认可,想要她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想让她将我视为最值得骄傲的孩子,她快要死了,这恐怕就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你一定明白,那种每一次错误,每一丝微小的失误,仿佛都要将你推进深渊的感受。” “先生,我……”桑娅有些语无伦次,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有一副极其英俊的面孔,东方血统只是为他增添了神秘色彩,他灰色的眼睛真诚地袒露痛苦,桑娅被深深打动了。 每一次错误,每一丝微小的失误,仿佛都要将她推进深渊。 这的的确确就是她长久以来的感受,作为二代移民,一路都绩点优异,履历完美的女孩,如果她还在印度,她的肤色会让她天生就低人几等。 “对不起,我希望您一切顺利,如果您需要看心理医生……我是说,我很高兴能帮到您。” “你已经帮到了我。”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孙思让公司的律师去跟桑娅签保密协议时,她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签了字,甚至拒绝了公司提供给她的补偿金。 孙思拿到保密协议的副本,微微松了口气。 他去崔月隐的办公室跟他说这件事,他将文件递过去时,崔月隐露出嫌恶的神色,只是说:“别让我再在公司见到她。” 孙思微微一怔,应了一声“是”。 孙思去处理桑娅的事,跟女秘书说她愿意去任何地方,他都会给她拿到一封有足够分量的推荐信,鉴于她的合约还没有到期,公司也会补偿违约金给她,最后,他又难免提醒桑娅记得遵守保密协议。 女秘书起初震惊,然后孙思从她眼中看到了被愚弄的恍然大悟。 送走了桑娅,孙思心想,我这种人是不是活该在地狱里腐烂?不过想到真正该下地狱的人毫无愧疚,他又立刻将这点良心抛之脑后。 如果崔月隐需要吃点药来维持精神稳定了,他还得尽快去找个信得过的精神科医生。 凌晨三点,沈弥被门铃声吵醒,她让陈姨拿着棒球棍,怒气冲冲地打开门。 崔月隐站在门阶上,他穿着一件大衣,戴羊绒围巾,风度翩翩甚至还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沈弥沉默了一下,简直怀疑自己精神错乱:“你来干什么?” “我今天给循的球队投了一大笔钱,他什么时候能重回赛场?” 这句话介于示好和威胁之间,沈弥放他进来,他坐在客厅和她聊天,从他们的离婚官司说到少年时的往事,他甚至破天荒地聊起了周喻。 如果现在不是凌晨三点多,沈弥说不定真的会有心情和他一直聊下去。 “要加糖吗?” 崔月隐站在她的咖啡机旁边磨咖啡,沈弥忍住困意问:“你到底要来干什么?” 崔月隐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在睫毛的掩映下几乎有些温和:“既然我们都在伦敦,或许不该如此疏远。” “我们在打离婚官司。” “我知道。” “我忍受不了你。” “偶尔忍受我对你总有好处。”崔月隐的笑意中有点细微的嘲讽,但即使是这时候,他的尖锐也不及平常的十分之一。 “阿弥,你的咖啡要加糖吗?”他又一次问。 从这天开始,沈弥时不时就能在家里见到崔月隐,某一天她起床看见他睡在她的沙发上,他还穿着正装,衬衫的领口微微散开。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恐惧,因为崔月隐正试图起身,但他似乎很难站起来。 从那天开始,她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年少时她见过一两次崔月隐的这种状态,好像他的身体内部正在坍塌,而他撑不起这具肉身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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