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金愣住,抬眼疑惑地瞧向陈藜芦,“态度?” 陈藜芦颔首,语气里带着无奈,“郁金,你要记住,治病救人没有简单与难之分。面对所有病患的问题,我们都需要谨慎小心处理,书本上的知识终究是书本上的,是死的,而我们治病时面对的是活人,药方随时都会发生变化。” “记得我曾经在四川的山区做了一年的赤脚医生,当时与我一起的医生在医治一位孕妇孕期见红时,按照平时的剂量写了药方,他却忘记了孕妇热病高退应忌服其中一味桂枝,最后导致那名孕妇险些流产。所以郁金,我们治疗任何病症,都不要以简单或困难来判定,知道吗?” 江郁金坐到石桌旁的石凳上,他望着慵懒如一只波斯猫儿的师父,自信道:“诶呀,师父,我懂的。您信我,我在实践这方面绝对没问题!” 陈藜芦斜睨向江郁金,失语地摇了摇头,表情像是在说:没问题才怪。 江郁金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也为陈藜芦续了半杯,他不经意间问道:“师父,听说陈大哥回来了,怎么您来老宅这么久了也不见他啊?” 每年八月,陈藜芦会来京郊这处几近荒废的老宅呆上一个月当作临时休息的居所。他记得儿时,祖母还未过世,祖父也没有搬走,只要回来避暑,他总会爬上面前这棵枣树玩耍,让祖母担心不已。 可后面祖母患病离世,父亲为了防止祖父睹物思人伤心过度,不得已将祖父请到现在京城内的宅院居住。自此,老宅也荒废了。 家人里唯有陈藜芦不愿忘记这里,于是在接承医馆后,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翻新了一遍老宅,年年的八月回来住上一阵子,作为暂时闭关的宝地。 听到江郁金话语中冷不丁提起另一人的名字,陈藜芦动作一滞,觑向对方的眼神中带着埋怨,心里想这小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看不出来他现在不想提起哥哥吗? 不过,似乎不怪江郁金。 从七月哥哥与未婚妻一起回国再到八月初他来到老宅休息,自始至终,他都没表现出多么排斥的样子。而他减少与对方说话次数的做法,已经算是他对哥哥第一天晚上不分时候地点与他做爱的最狠惩罚了。 他啊,终究狠不下心来对他。 端起茶杯,陈藜芦抿了一口杯中醇厚又鲜爽甜润的茶汤,不由地叹口气,“不知道啊,估计在准备订婚宴的事情吧?” 一块光斑打到陈藜芦白皙的脸颊上,带着几分灼烫的温热。 江郁金表情变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了原状,他趴在石桌上享受石桌面带来的凉意,“怪不得,原来陈大哥要结婚了啊……” 一边说,江郁金一边小心翼翼抬眼观察陈藜芦的表情。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他转过头去瞧枝叶沉得几乎压到石桌面的枣树,手指轻轻拨弄表面光滑的深绿色叶片,还有隐约藏在叶片之间的青色枣子。 不知道碰到了哪片叶子,江郁金手指粘上了一点黏腻的液体,粘手的不适感让他皱紧眉,旋即手指蹭向石桌边沿,企图用尘灰把黏液蹭掉,心想枣树怎么还有浆汁吐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树木被病菌侵蚀的前兆。 陈藜芦歪头靠在摇椅上,侧目看到江郁金略显幼稚的模样心底微动,倏然想起过去与哥哥夏天放假来老宅玩儿的时候。 从小,陈丹玄便比他淘气,让父母长辈生气的事情自然做了不少,所以偶尔的安静让他印象很深刻。 那年盛夏,他与兄长刚上初中,回到老宅后没几天,祖母养了许多年的白猫被人下药毒死了。看到白猫僵硬的尸体,兄长红着眼在家里发了一顿疯,拿起铁锹要去下药的人家把他们的狗打死,而他则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低着头流泪不知道该做什么。 最后一家人的阻拦下,哥哥终是没报仇成功,与他一起将白猫葬在了枣树下。 猫儿死掉,他其实最伤心,因为这只猫从小黏他黏得最紧,于是一整天,他都郁郁寡欢地坐在檐廊下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院里的枣树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兄长坐到了他身边,一双还是孩童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抓紧。 对方掌心里微微冒出的汗液让他觉得不太舒服却又不愿躲开。 很快,耳边传来带着少年气的声音:“小藜,别难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会一直保护你!” 他睁大了双眼,望着同样幼小的兄长,头一次从那双比自己多出几分凌厉的眸子中读到了安全感。同样,从这时开始,他的心脏开始只为陈丹玄一个人跳动。 年少的誓言大多不作数,但陈丹玄的话,从十二岁的夏天一直在陈藜芦脑海中回荡到此刻。 一直在一起…… 嘁,真是个大骗子!明明说好要一直在一起,却还是带回来另一个人。 收回视线,陈藜芦疲惫地叹口气,他注视着头顶的枣树枝,不愿再提起此事,对一旁的江郁金说道:“去小厨房看看冬瓜汤熬得如何了,中午我们喝些滋补清新的。” “噢,好!”江郁金起身向身后的房屋走去。 瞧向青年挺拔的背影,陈藜芦满意地笑了笑。 收徒的事,的确是阴差阳错,原本陈藜芦没想会收个徒弟,因为总觉得自己没多老道,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然而去年,他到中医药大学参加了一场讲座。离开前,当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用真挚的神情、破釜沉舟的语气大喊要跟随自己学习中医时,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江郁金家里不是什么中医世家,农村的父母为了把他供出来念书可谓是辛苦,所以他虽然嘴上偶尔犯懒,却始终在很用功地学习。并且几次接触下来,陈藜芦觉得江郁金的天赋不错,才同意收了他为徒,除开平时里上课,江郁金都会去医馆里帮忙。 更重要的是陈藜芦觉得有一个人陪陪他,不会寂寞。 回过头,陈藜芦晃悠着椅子拿出手机放了一首几年前的老歌。琴声缓缓流出,他闭上眼睛,享受起平日里难能体会到的平和,蝉鸣、暖阳、树荫,全是惬意。 “红豆生南国/是很遥远的事情/相思算什么/早无人在意/醉卧不夜城/处处霓虹/酒杯中好一片滥滥风情……” 夏风吹过,将陈藜芦脸上的碎发拂掉。伴着女歌手的深情吟唱,他手指轻点摇椅扶手,心里习惯性背着“十八反”的口诀: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诸参辛芍叛藜芦…… 不知道想到什么,陈藜芦闭眸笑出来,笑里有几分沉重与无可奈何。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陈藜芦听见了以为是江郁金,语调懒懒地问道:“郁金,汤熬好了吗?” 身后的人没说话,反而站到他身边,身影挡住了一大片灿烂的阳光。 睫毛颤抖,陈藜芦睁开眼,看到穿着一身雅痞白色西装的男人正嘴角弯起凝视自己。 “哥……”他呆呆地叫了一声。 陈丹玄眸光如碧波闪烁,他久久不语,旋即慢慢俯身在陈藜芦唇上印下一吻。 躺在摇椅上的男人温润尔雅,天蓝色雪纺衬衫透出远离世俗的不染尘埃,另一位站在摇椅旁,弯腰以禁锢姿势把他控制在身下的男人则身形颀长,尽显挺拔潇洒。 手机里的音乐依旧在循环播放: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春又来看红豆开/竟不见有情人去采/烟花拥着风流真情不在……” 婉转的曲子、金色的艳阳、繁茂的枣树、惬意的摇椅、纯净的青釉茶壶、温柔深吻的两人,若抛开世俗道德,抛开血缘纽带,眼前真真是一副美好到可堪入画的场景。 可偏偏,他们是同胞的亲兄弟。 陈藜芦额头一凉,倏然反应过来,推开了吻得投入的陈丹玄,手背下意识蹭向嘴唇,“哥,你怎么来了?”眼中带着几分躲闪。 注意到陈藜芦的动作,陈丹玄挑眉,他抓住陈藜芦的手,向上抬起放在嘴边亲了亲,“想看你,自然就来了。怎么?不欢迎我吗?” 陈藜芦脸颊微红,状态完全失了面对江郁金的沉稳,转为了面对暗恋之人的羞怯。 他缩回手,连忙摇头道:“没有。” 一声回答后,陈丹玄不再言语。他瞧了眼陈藜芦,又抬头看向移动到天空正上方的太阳,拉起对方,“走,去檐廊下坐着,再躺下去,你皮肤会晒伤。” “嗯?噢~”陈藜芦乖乖站起来,被陈丹玄带着走到满是阴凉的缘侧坐下。 两人如儿时般坐在一起,环视大院子里的一切。 似乎触景生情,陈丹玄率先开口:“树上又结了枣,咱们今年应该能吃到吧?” 陈藜芦盯着前面长势喜人的枣树,点点头,“嗯,应该吧……”他也不确定,毕竟他从来没吃到过。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淘气总是带你爬树去掏鸟窝,好几次大鸟回来的时候,都会把我们啄一遍,你跑得慢所以总是被啄得最多的,最后你哭着来找我,说鸟儿坏。” 陈藜芦的神色带了怀念,他眉眼低垂看着地面,“没想到,哥你还记得。” 陈丹玄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陈藜芦,“关于你的所有,我都记得。” 陈藜芦身形一滞,放在腿间的双手十指紧握,然后他抬眸回望陈丹玄。对方抬起手,将他一侧的刘海向耳后拂去,沉稳的声音如山涧溪水缓缓流出:“所以小藜,告诉我,最近为什么不想见我?” ---- 取柴胡半斤,去皮桂枝三两,干姜二两,栝楼根四两,黄芩三两,熬过的牡蛎二两,炙甘草二两。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初服微烦,复服,汗出便愈。——《伤寒论》《金匮要略》 (关于医学专业问题,查了书,有不对会改正) 歌曲《相思》——毛阿敏
第5章、忘不掉
质问如一把铁锤砸得陈藜芦脑袋发懵,让他以为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是把所有事情搞砸后讪讪逃离的罪魁祸首。 陈藜芦攥紧手,发白的骨节带了心虚,干瘪瘪地回道:“我,没有……” “骗人是小狗,小藜想当小狗吗?”陈丹玄弯起的嘴角弧度变浅,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睁开,露出里面仿若能窥探人心的眼瞳,话语却如儿时带了对弟弟调皮耍赖时的偏爱与无奈。 听着陈丹玄如温润细雨的嗓音,陈藜芦痛苦地低下头闭上眼睛。 求求了,不要再用这种宠溺的语气与他说话,让他误会了。没有人知道,他鼓足了多少勇气才敢走出一步,才下定决心要逃离背德爱恋的束缚。 他不想再回到过去,更不想成为别人口中勾引自己哥哥的变态,不要脸的婊子和破坏别人家庭的无耻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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