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慕白听到这里,松手拍拍我的脸,俯下身仔细看了看我,在我耳边说:“她不会的,她相信我。信我。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我给她温存的。”尚慕白越贴越近,我将脸别开,她闻了闻我,问道:“你平时,也抽烟吗?” 不抽,特意跑到高铁站外吸烟亭里熏的。 “与你无关,别扯。咳咳……你离我太近了,不合适。” “呵……好,不扯。”尚慕白呼出的热气都是抖的,“冉凌,你是人吗?你为什么不能有一点人的私心啊?将心比心,如果你的亲人被虐杀了,而犯罪分子最多就是一颗子弹的事。那受害者生前受的那些侮辱,那些痛苦,拿什么偿?” 我看着尚慕白的双眼,恍惚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法律,是保护最广大群众利益的,这一点没有错。错的是人啊。” “够了,如果你要讲大道理,就闭嘴吧。” “不,我只是陈述事实。”我看着眼前的年轻面孔,实在想象不出她杀人分尸时浑身是血的样子。 “哈哈……”尚慕白捂住脸,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我和你这种冷血动物,浪费什么时间啊?” “咳……” 或许是从前见了太多疯子,我反而觉得尚慕白过于平静了。我知道,她明白的道理不会比我少,我也知道她早已后悔。可是,大局已定。 “冉凌,你说,我现在还能怎么办。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啊……当我看着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在受苦,我读的书一点用也没有。我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任何人的生活,无法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当我告诉刘寄自己可以帮他转交证据……嘶……我看见他说起劳动者时那种鄙夷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砖头就砸下去了。” 尚慕白抹着眼泪,泣不成声,“当时,当时……小雨刚好来这里,就是你所处的位置。她为吴少芬母子找了藏身的地方……来找我。我吓坏了,我没想杀他的!后来,我只能和小雨一起处理了他。” “那你一开始呢?你明明知道,吴氏兄妹这么做无异于自焚啊。” “我和小雨在田调的时候,结识了吴家兄妹和何向朝,我们关系很好,他们也是很不错的年轻人。有一天,吴颂慧哭着来找我,说了她和陈浔的事,还说她妈生病了。陈浔借了吴颂声钱,还骗了吴颂慧,可是这傻姑娘反应不过来自己被卖了。我和她说不通。她一个劲问我,自己要怎么办?我那时候听家里说,中央派人来扫黑。就告诉吴颂慧去市医院闹一闹,去报警,去把陈浔、董乾和钱包赚捅出来。” “她对陈浔,不说也罢。” “是啊,后来的事连我也没想到。”尚慕白渐渐冷静下来,“她不想暴露陈浔,顺带连董乾也不敢捅出来。如果她当时报案陈浔诱拐妇女,那后来吴颂声也不用以这样的方式去控诉董乾了。吴少芬知道女儿裸贷以后,怕她嫁不出去,因小失大,自作聪明让吴颂慧和吴颂声演了这出引火烧身的戏。这件事也让我知道了冉一是冉盛宇的女儿,后来的事,我都通过吴颂慧间接参与了。” “好算计,陈浔把吴颂慧送给顾勇,人证没了。就算董乾有事,也抓不了陈浔。这时候你们才把证据拿出来,交给警方。尚慕白,你这颗脑袋那么会用人,为什么就是不能直接对接你哥?” “对接我哥?”尚慕白从我身上起来,抽泣道:“白茶在公安局还被投毒,我哥如果一下子拿了这么多证据,你要他怎么活?他们知道我杀了刘寄,你要我一家人怎么活?!” 她背对着我,哭诉声渐渐远去。我爬起身,她已经走到了天台边缘。 “过来!别干傻事!”我跑上前几步。 尚慕白笑了,“我说完了,一切都完了,你满意了?” “过来,”我沉着脸,一步步向她靠近,“别让我说第三遍。” “啊!” “啊个屁!” 尚慕白的最后一声呐喊被我打断,眼泪被吓得冻在眼眶里。 “尚慕白,你把我妹妹害得那么惨。这也就一走了之了?你那套歪理,自己都守不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她看着我,笑出眼泪,浑身战栗,“那我推了你妹妹一下,你这次也推我不就好了?” 走到距离她只有不到三十厘米的时候,她开始慌了,脸上表情都怪异起来。如果她自己跳的话,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可是现在她把主动权交给了我,反倒害怕起死亡来。 “准备好了吗?要不,闭个眼睛?” “你……呜呜呜呜……啊啊啊……”她大哭着背对我,好像直视我比直视死亡更可怕。 我含笑向前半步,一脚把她踹了下去。 “扑!” 她方才站的边缘,冰壳被踩化了。也就是她掉下去的瞬间,云开雾散,朗月照人,我脚边的冰地上,还有两团尚慕白抖腿抖出来的阴影坑。 “冉凌” 身后的楼梯口走出一个人,他身材高大,声音沙哑,语调却很平稳。 “嗯?” 我没有转身,而是探身朝楼下看了看。他以为我要跳下去,连忙跑了过来。 “啧,你们这救生垫收的也太快,我还得自己走下去。” “呼……你,吓死我了。”白尚名擦了把汗,我带起口罩,压低帽沿,与他擦肩而过。 “冉凌!你回来!” “白警官,”我背对着他,带笑说道:“慕白肯定吓到了,快去看看她吧。” “慕白刚才没伤着你吧?” “呵……”我摇摇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说道:“她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本来。”
第77章 正文完结:冉一,回家吧 夜深了,裹在冲锋衣下的单薄身躯产生的热量供不应求。雪纷纷扬扬洒下来,不大,像盐。这些盐撒到大地的伤口上,楼宇间的风呜呜咽咽哭着。 我试图融进夜色里,但城市的灯光太亮,就连高空也被渲染得不得安宁,人走在路上很难独善其身。我以为时间那么晚了,大家都有一砖一瓦可以容身的,没想到街上人不减——昼出者有昼出者的热闹,夜游人也有夜游人的狂欢。而我站在两者中间,只是一个倾听的人。 就这么失魂落魄走着,这么擦着墙根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撞到了一根电线杆上。 “我去……啊……” 我揉着鼻子,强烈的酸胀刺激出一脸眼泪。可人家只是电线杆……我也不方便说什么,只好拍了拍它,继续往前走。 “幸福小区……” 抬头,幸福小区的“福”字掉了一半,“区”也没了最上面的横。门口的保安年纪大了,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头垂在胸前睡着了。我戴上口罩,走了进去。 这里的建筑定格在许多年前,只有一草一木的枯荣记录着它们的衰老。那些亭子、幽径、小桥,颜色已斑驳,材料已腐化。但总有不断出现的顽童在上面打闹嬉戏,一如我与风阳当年的追逐玩笑。本打算用作仓库的地方,四面镂空,改成了儿童乐园。二十多年的光景,滑梯下面的小木屋的门早坏了,成年人挤一挤,恰好能挤进去。 “呵……” 我向手心里呵着气,尽管无济于事,但瞬间的温暖便足矣。 …… “冉一,我妈做了糖醋排骨,让我带你一起回去吃呢。” “不了,我回家了。” 刚下自习,风阳便从初一从教室跑到初三的教学楼下把我拦住。我低着头绕开她,补充道:“我晚上还有事。” “嗐!有什么事嘛?没几天过年了,你们初三这个假期就半个月不到,有什么事等回学校再说呗。” “我妈在家。” “在就在嘛,我和叔叔阿姨说一声,你今晚在我家吃。” “算了算了,”我笑着,勉强地笑着摆手道:“今晚上我家来客人,光我爸我妈忙不过来。” “啊……”风阳很失落地叹道:“你不早说呢。行吧,那我晚上送点来给你。” 晚上,真的有很多客人吗?我不清楚,只能感受到内心过分的平静。 …… “还有一道硬菜就做好咯,小鬼!过来端菜。” 窗外的天还没黑干净,家里的灯倒是一个不落被打开了,老鬼不算灵活的身体在厨房里忙活着,厨艺比一年前有了质的飞跃。 “诶,来啦。” 他自言自语,企图在只他一人的房子里创造出热烈的气氛。等菜上齐,他盛了两碗饭——自己拿一碗,对面放一碗。 “小鬼,我的手艺可是全初中部都找不出第二个。”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他的目光偶尔在我身上聚焦,然而实际上只能看到被灯染出温度的墙。他很自豪的往我的碗里夹菜,介绍道:“我可厉害着呢,这排骨是上次风阳拿来的。才吃一次,我就偷师成功了。” “是嘛?真厉害。”我很想尝一尝,就算让筷子动一下也好,可这种想法是虚妄。 老鬼依旧很开心地对空气说话,聊着每道菜的做法。我边听边点头,在他无法感知的维度认真回应着他的每一个细节。 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慢慢想起他的一切。在解离之前,我们从不未真正了解过对方。而今看来,这三十年来的不少瞬间都是重逢前的预兆。比如,他总在无人的地方一次次与我说笑,在看到风景的时候第一时间叫声“小鬼”。我从前觉得他很啰嗦,现在却也变成了他的样子。 “来,干杯。祝我们好好长大!” “嗯,一定会的。” …… “囡囡,还冷吗?” “……” “睡不着吗?那和妈说说话,好不好?” “……” 这是老鬼被消防员从楼顶救下来的后一天,躺在母亲怀里的人是我。父亲又不在家,我被母亲用被子紧裹着,像襁褓里的婴儿。她亲着我的额头,不时用冰凉的脸颊触碰着我的脸。这一幕是温情的,发烧的夜晚,母亲守护身旁。可是我看见自己只是睁着暗淡而不知看向何处的眼,浑身僵硬,如同死不瞑目的尸体。 “我爱她,但这不妨碍我讨厌她。” 这是老鬼的话,也是我在这个情景下最真切的感受。 …… “诶!诶!小伙子!起来起来,想被冻死吗?” 我被人晃醒,身体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一伸展,各个关节都在痛。我被保安大叔的光照得心烦,慢吞吞爬出了木屋。 “喝高了?” “嗯。” “这么大冷的天?你大半夜来我们小区干嘛?” “我咳咳……回家。”我搓着几乎没有知觉的脸,含糊地回答。 “回家?嚯,挺能编的,我在这儿守了小二十年。像你这年纪的人,谁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别瞎扯,该去哪儿去哪儿。要实在没地方去,你到我那里喝点热水也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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