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方玉很可能把你的行踪透露给了内鬼,内鬼又通知了吴颂慧?” “对,而且方队长很可能还向缉毒队的队员们传达,‘那怕有人带走冉一也不需要干预’的命令。” “嘶……这小子……”白尚名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老鬼把烟灰弹落,目光如炬,“吴颂慧是关键一环,如果她掉了链子,那么顾勇必然起疑。时间、车速……是个精细活,没有人实时传递消息可不行。” “这些你是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的?” “也许是……顾勇说秦景川的时候吧。”说到这里,白尚名有些心虚。老鬼冷冷的,语气里不乏怨恨,“白警官,我最初被顾勇打的那几下你不知道,我不怪你。可是方玉那时候上了楼,离顾勇只有……呼……现在我和你这么近的距离。要是你真的不想辜负宋唯的信任,完全可以让方队长制服他啊。” “冉一,这件事,我……确实对不住你和大唯。” “你真是太想知道秦景川的死了。顾勇才说要方队交手机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激动?”老鬼咽了口唾沫润嗓子,续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我撑不到顾勇说秦景川的事,就死了呢?” 老鬼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几乎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他在为我不值,也在质问白尚名,“秦景川的命是命,那冉一呢?我们算什么?” 白尚名半支烟接着半支灰,他的眼睛似乎不太能聚焦了,反应也迟钝了不少,“对不起,我承认我确实……有赌的成分。” “可是你的账记在冉一头上!你赌输了还能逮捕顾勇,可是冉一就死了!死了!!” 老鬼的声音不大,他的声带损伤还没有完全恢复。白尚名面对老鬼一双泪眼的时候,躲闪了。老鬼捂着因为太激动而差点裂开的缝合处,疼出了生理泪水,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疼痛和病都是最忠诚的,它们不像责任——可以由不同的人去承担。它们认准了一个人,那便谁也不能代劳。生死之外,它们算是人间最固执而专一的存在了。 白尚名声音沙哑,“冉一,我宁愿那天被顾勇虐待的人是我。” “你?”老鬼颤着手,艰难擦着额头的汗,笑道:“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说出来有什么意义?” 白尚名连恼羞成怒都没有底气,理亏到几乎卑微。 两人又恢复了平静,老鬼闭眼养神,听见杨禾在门外和医生打招呼的声音,情绪又稳定了许多。 “冉一,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老鬼半睁着眼,熄灭了手上的烟,他无比认真地直视着白尚名鼓起勇气正视自己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是人民警察。人民的,警察啊……” “呲” 烟灰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白尚名被老鬼一句话压得喘不上气,起身就要走。刚走出几步,老鬼很虚弱地咳了一声。白尚名停下脚步,这才觉得自己过于失态了。他转过身,冉一早已闭上了眼。 病床上的人胸口起伏很小,气若游丝,洁白床单反着大量的自然光,乍一看就像老鬼在发光。白尚名看呆了,张口要说什么,却措辞艰难。良久,老鬼举重若轻,淡淡道:“下次,别让自己后悔了。”
第75章 会当凌绝顶 “下一站,武名北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我把冲锋衣的帽子戴在鸭舌帽之上,帽沿压得足够低。透过动车的车窗玻璃,我能看见自己与老鬼无比相似的眼睛。戴上口罩,温而湿的气体充斥在表皮与口罩间,像是滋养细菌的温床。我打开手机,拨通了尚慕白的电话。 这次从宇安回武名的计划,我没有告诉杨禾。这几天有武名大学法学系的学生到青护会组织学习,他够忙的了。 “喂?请问是谁?” 尚慕白接通了电话,她那边似乎有打字敲击键盘的声音。 “你好,是尚慕白女士吧?我是冉凌,冉一的哥哥。” “哦哦!原来是冉姐的哥哥啊!我听我哥说过你,很多次。你很厉害嘛!” 尚慕白的语气热情,好像很在乎说话的对象,可是打字的声音却没断。 “谢谢,白警官谬赞了。” “噗,怎么大哥你说话这么文绉绉的。这电话是我哥给你的?” 她适可而止,并没有问我打电话给她的目的。 “不,这是冉一给我的。她最近忙着和杨禾打理青护会,抽不开身,想拜托来找你问问关于投票的情况。你是她的好朋友,顺便,我也想认识认识你。” 多谢冉盛宇这些年的人脉,尚慕白的走访调查结果在网上发布后,引起了十足的关注。宇安福利院被查出制毒场所后,武名市市政府决定将宇安福利院合并入规模更大的武名福利院统一管理。我掉线这段时间,老鬼因为伤势太重,躺了半个多月才能在别人的帮助下活动。 宋唯拿到了我写的信,很少来医院打扰老鬼和杨禾。在养伤的这段日子,他们也没闲着。就在市医院病房的小桌子上,构思好了青护会的蓝图。为组建会议,老鬼和尚慕白做了很长的前期宣传,杨禾也在各个部门奔走,投递申请。终于在四个月后,宇安福利院被批准成为武名市第一个“青护会”试点基地。 在老鬼和尚慕白创的公众号文章评论里,出现了很多站出来陈述当年被欺凌的成年人。受害者被侵犯和霸凌多发生在中小学时期,男女都有,而且男性在被欺凌后比女性更难以开口。在老鬼得到张伟的同意,将秦爱化名小Q,并讲述了她的遭遇后。老鬼和尚慕白的私信迎来指数爆炸,数以千计的私信都无比痛苦地回忆着从前那个懵懂而被伤害的自己,长长的叙事,无一字不在滴血落泪。 其中,有许多人表示自己和秦爱一样遭受过师长欺凌。为了统计数据,老鬼做了一个投票项目,了解被霸凌者的后续。在各界的重视和捐助下,在规定时间投票后,投票人可以凭借小程序附赠的二维码,到青护会、市医院、儿童医院和被整改后的二医院接受免费的问诊和心理疏导。 “投票啊……我前天看了看,经历两个峰值后,投票人数连续已经跌了三轮。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的投票在明年四月份以前就可以结束了。” “好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用着老鬼的声音,却说着冉一的话。面对慕白,我观察过、怀疑过、厌恶过,可是终究没有办法对她冷言冷语。她的心是热的,但这不妨碍她违法乱纪,也不是她伤害无辜的理由。我回想着自己经历的一次次险象环生,明白这些都源自尚慕白,可是我就是很难恨她,即使隔着电话也不容易做到横眉冷对。 “没什么,就像冉姐说的,‘总要有人去做,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这一年,我觉得可有意义了。” 意义……我脑海里竟然想不出一副画面去诠释这两个字,什么是今年的意义呢?除恶务尽,坏人都被晒死,只剩下眼前这个疯子了。 我的心被理性禁锢,语气慢慢变冷,“慕白,一起出来喝个酒吧。” “喝酒?!”尚慕白笑了,“喝什么酒啊冉哥?这都快十一点了。” “不晚。”我看着车窗外,灯火覆盖面积越来越广,万家灯火与路灯结成平原上的水网。 “可是我手头还有些事情,要不咱们改天?” “不行,今晚不见,我们再也不会见了。”我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疼痛,我知道这是心理作用,这种疼痛当真令人上瘾。 “不会见了?”尚慕白一愣,继而着急忙慌说道:“诶诶诶!冉哥你别激动啊,别激动。‘不会见’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人活着,只要想,哪有见不了的面呢?” “要是人死了呢?” “……你……你干什么要……想不开啊?” 不是想不开,恰恰是因为想开了。 武名快到了,万家灯火点亮了窗户上的我的眼睛。我缓缓起身,背起背包,走向了列车车门,“出来陪我喝一杯,就当是送我一程。” “啊啊,好,好的好的。你别激动啊!别激动!我知道你和冉姐这一路不容易,现在什么都好了,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我听到了她四处翻找东西的声音和钥匙串的响动。 “冉哥,你想想冉姐啊!想想!她不能没有你的!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牵挂了!” 我仰头,转着迅速发红酸胀的眼睛把泪水销蚀,得了老鬼真传,就算情绪再激动,话里也一点不带,“冉一有了照顾她、陪伴她的人。我放心。” “诶呀!可别说了!就我师兄那人,你看着平时坚实可靠,有时候感情一上来比我还脆弱些呢!你可不能就这么把冉姐交给她啊!” “我在沙湾路115号等你。酒,我带。” 下车,冷空气灌进我的肺里,这是来接我的武名的风。我被这熟悉的凛冽寒风簇拥着,穿过稀稀落落的人群,一身黑,融进了夜色。 章村离武名北站很近,沙湾路因为沿途路灯被醉汉用弹弓打碎,整条路都是寂寞的黑。月光暗淡,积雪肮脏,走在无光的路上,连形影相吊都是奢望 “老鬼,上次我们来,我记得还有几个灯会亮呢。” 到了115号,我抬头看着具有年代感的灯,它的灯泡像心脏一样藏在大盘子下,盘子一面绿一面白,绿的是装饰、白的用来反光。上次,老鬼提着剪刀进楼,它还一闪一闪地活着,现在已经死透了。冰雪敷在盘子上,像是被冷冻的尸体。 我推开门进了楼,地上还有几小段警戒线的残骸,被手电头一照,反着刺目的荧光黄。上楼,上顶楼。只有在顶楼,我才能勉强看清环境。 这楼有三层,三层楼的顶就是四层楼的底,我上次是从三楼的底被推落的,这一次不想再重蹈覆辙。 楼顶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拥有更开阔的视野,相反,它令我更加窒息——气喘吁吁爬到自己能去的最高高度,结果,映入眼帘的是更多的无序的高楼。那些高楼空累,大部分从四楼以上,灯光就萧条了。仿佛越靠近大地就越容易成活,章村现在高高的民房们,实际只活了一到三至四楼。四楼以上,多是租户,住的是死楼层,死楼层里关着的人也是行尸走肉。 我在寒气逼人的钢筋混凝土丛林中泡了快四十分钟,膝关节的刺痛让我逼自己动起来。我不知道尚慕白来不来赴我的鸿门宴。 “冉哥?” 我身后的楼梯口传来尚慕白试探的声音。 “你好,我是冉凌。” “噗”尚慕白看见我的时候,笑出了声,“冉姐,别闹了。” 我微微摇头,摘下了口罩。照着我心目中的老鬼的样子,我今早花了很长时间化妆。我和他确实很像,可是终究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或许老鬼身上比我多几分冷意,口罩摘下,氤氲在脸上的热量迅速逃跑,冷风为我的躯壳注入了本已远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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