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笑起来明明那么阳光,他明明也那么爱这个世界。他明明那么喜欢你……” “冉一,”杨禾温柔地打断了我,他的眸子在黑夜里愈发明亮,“你这是在自责?” 我低下了头。 又静悄悄走出十多米,杨禾开口道:“我从小就和身边大部分男生不太一样。” 我抬头看向他,月光洒在他脸上,他高鼻大眼,就像古希腊雕像。 “我不喜欢捉弄女孩子,不喜欢看……男女动作片,也不会对女生心动。相反,我喜欢打篮球,喜欢看男生,尤其是身材纤细一点,长相清秀的男生。” 摩托在冰面上拖出一道长痕,就像游船在水面划出涟漪。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男孩子的?” “早了,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吧。我喜欢上了高我一级的学长,他是我爸朋友的儿子,斯斯文文,说话声音很好听。在他高中时,家里做生意亏了钱。他爸爸脾气不好,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和他爸爸离婚,去了国外。没多久,他爸爸因为车祸,不在了。” “好可怜。” 杨禾呵出一口热气,推车推得有些发喘,“我爸爸收养了他,我们就成了兄弟,早上一个锅里吃,晚上一张床上睡。有天晚上,我起来尿尿。发现他在书桌边坐着,还没睡,就跑过去问,‘哥哥,你在干什么?’” 我脑海里已经有小杨禾又困又乖的样子了。 “他没说话,右手拿着一把美工刀,用刀背在左手手腕上一下下比划着。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难过地哭了出来。他抱住我,哄我,以为我被他吓到了。其实我是为他难过。” “杨禾……”我不敢想象他看见老鬼在“地牢”里煎熬时的心情,像我这样共情能力不算太强的人,现在想起来心尖都会颤着疼,何况是杨禾呢?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抱着他睡,生怕他做危险的事情。他慢慢不失眠了,笑容也越来越多,还……咳咳,交了女朋友。” 杨禾说到这里,“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倒是不难过,因为我本来就和别人不太一样。而且等长大一点后,我对他也真的没有了青春期的悸动,就像是对自己亲哥一样。现在过年回家,看着他和我嫂子在厨房里做饭,小侄女和爷爷奶奶看电视,也只会觉得高兴。” “你们家里人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知道啊,我爸我妈可奸了。” 我被杨禾这个形容词逗笑,肋骨受过伤的地方隐隐发酸。 “也就是我上高中那会儿,第一次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我向来不敢出格,只敢偷偷在网上找点帅哥看看,遇到特别喜欢的就打印出来。高三的时候住校,结果我妈帮我打扫房间,扫出一箱子各式美男,还有少量健硕裸男。” 好尴尬,可是杨禾的叙述好好笑。 “临近高考,他老两口憋着不发作。我高考最后一科刚考完,就被我爸拖回家,把我的私藏拿了出来。人赃并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那个假期太难过了,我妈、我爸、我哥,三位轮番上阵,旁敲侧击,人都快被他们说麻了。” 杨禾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神色忽然变得多愁善感,“上大学后,我才发现原来和我一样的人那么多。可是他们玩的太花,我接受不了,所以一直属于潜水观察那一类。” “然后就遇到冉一啦。” 杨禾听我口吻轻快,语气也减了沉重,“是啊,我从没遇到那么夺目的人!诶?你哥篮球打那么好,你应该也不赖吧?那天咱们比划比划。” “呃……哈哈……也许球打我会好一些。” 老鬼会做饭、会游泳、还会打篮球,可是我都不行。 “噗!”杨禾一乐,“他当时是长头发,和一堆男生打球,特别醒目。我一开始关注他的技术,后来看清了他的脸,浑身都动不了了。我当时就纳闷,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生?” “男生?” “是啊,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是男孩子。” 这算是……天选之人? 杨禾搓搓他冻红的大鼻子,傻乐,“冉一,就是那种感觉——你觉得日思夜想了很久的人,忽然来到现实中,感觉美梦成真了!心里面埋着颗种子,水、肥、阳光……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它发芽,发芽以后必然是疯长。我的种子埋了很久,在冉哥看向我的那一瞬间,他甩着马尾笑了笑,我听见‘噗’的一声,种子就发芽了。” “你这形容,真不错。” “我和冉哥说过这种感受,他也觉得很贴切。”杨禾得意地笑笑,“后来的事,他说你都知道。” “部分有印象,还有一些没想起来。” “没关系,你有什么想不起来的就来问我好了。我写着日记呢。” “啊!你也写日记?!”我惊喜道。 “当然啦,日子不记录,过了就过了。回头看,当时的感受很容易失真。”杨禾摇摇头,叹道:“说实话,我其实一直不喜欢学理科,考上医科大学后就一直在摆烂。不过碰巧的是,我们才考上大学的第二年,医科大学就合并到了D大,D大是综合类大学。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开始好好学习,预备着转专业。” “好好学习?” 我做过大学的题、上过大学的课、考过大学的试、做过大学的实验。可是,没有过过大学生活。 “是啊,唉!什么鬼政策,大学生活是真的不想让大学生活啊!你要转专业,必须考到年级前5%,你说是不是无聊嘛,我都学那么好了,还转什么专业嘛。” “哈哈哈哈是啊,好奇怪的政策。” “所以啊,我就拼命学,可是冉哥比我更拼命。我每一次去自习室都能看见他,他最早来、最晚走,一坐就一天,连饭都会忘了吃。” 其实,你看见那个冉哥,可能是我…… “哦哦!所以你在冉一的激励下,好好学习,考进前5%,转了专业。” “还不止,我妈我爸知道我喜欢冉哥以后,松了口气,可是对我的学业还是抓得紧。我要从临床转人类学的计划都不敢和他们说,是故意受伤去求着医生给开了个证明,这才堵了他们的嘴。” “够狠啊。” 我莫名想起来老鬼白酒配药把我引出来的行为。杨禾和老鬼,还真是绝配。两人都是只要想做的事,不达目的不罢休。方式方法都是一样爱自由、一样温柔、一样固执,唯一的缺点就是伤害自己。 我听着杨禾的故事,心情忽然放松起来,仿佛没有那么大压力和自责了。 “我遇到冉哥,曾一度认为自己被掰直了。后来才发现,可能是……我把他掰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哎呦禾哥,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直击本质。” “是这样的,我越来越确定他是他,不是她。我了解过跨性别者,也知道他心里膈应,可是……嗐……我不知道他原来有那么多创伤。” 我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心脏又开始钝痛。 杨禾说起他的“冉哥”,嘴角总是漾着笑的,“冉哥就是这种人——从黑暗里爬出来,可是路过他的人,都会被他的光照亮。能遇见他,不管是做最好的朋友,还是做恋人,都是幸事。这几天我也想通了,既然冉哥出远门去了,那我就好好生活,把每一天都记录下来。等再见他的时候,我就把这些事讲给他听。” 我笑了,又哭了,我在看杨禾,又何尝不是在看我自己? “禾哥!那你一定要好好活呀。” “当然,我要去爬山、看大海,去冒险、去遇见美好的人和事。就像冉哥一直以来那样,笑着。” 他很快擦着总是流出来的眼泪,尴尬得有些腼腆,“啧,今天这月亮够刺眼的。” “禾哥,怕什么!”我拉住了他要擦眼泪的手,两双泪眼相对,“谁说畅快地哭,大方面对自己的悲伤不算勇敢呢?哭够了,再站起来,太阳照常升起啊!”
第73章 记者,记者 “7号,吴颂慧。” 狱警报号,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夹着吴颂慧来到探视室。她表情不善,然而脸色却比从前红润了许多。 这是老鬼第三次来探视,吴颂慧终于答应与他见一面。特质玻璃外,老鬼头上缠着绷带,拐杖靠在一旁墙上。他两颊有些许凹陷,血色几乎没有。 “吴颂慧,近来过得如何?”这句话没有嘲讽,只是简单的问候。老鬼每说一句话,都要克制着伤口被牵扯的的疼痛。 “你来羞辱我?”吴颂慧阴冷地笑着,“冉医生,你被顾勇打了一顿,现在可是英雄了。有些人被打的比你惨,却只是一团垃圾。” “咳咳……” “我看你还是少折腾了,不小心死在这里,他们都饶不了我。” 老鬼没在意,轻微地摆摆手,笑道:“不劳费心,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哼……我好大面子。” “别怀疑,你还真有这么大面子。”老鬼笑容可掬,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看起来就像是时时准备破碎的瓷器,“你哥哥的判决书下来了,你不想知道吗?” 吴颂慧没吭声,只是盯着老鬼的脸。 “他因为绑架本来要判三年,可是……咳咳,因为他提供了天谦集团犯罪的证据,所以减了一年,改为有期徒刑两年。” “两年……哼哼,你想说什么?”吴颂慧很没有耐心。 “我想说,你也有可以减刑的机会,别浪费。” “不劳你费心。”她学着老鬼的语气,有些东施效颦。 “呲……”老鬼笑了,他扶着黑色大理石的桌台,看着吴颂慧说道:“不劳我费心?你放心,我不是为你费心,我是为我自己。”老鬼呼吸急促,顿了一下,续道:“你可别忘了,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呢。顾勇死前,和我说了些话,关于你……和刘寄。” 吴颂慧心理素质不如老鬼,她企图用呆滞诠释漠不关心,然而手指却不自觉蜷了起来。 “刘寄的死,和你脱不开关系吧。”老鬼说话的速度很慢,就像在刻意考验吴颂慧的耐心,“陈浔,他现在可还在审讯阶段。那些形容你的话……嘶……” “他说了什么?”吴颂慧被激得差点站起来。 老鬼向下压了压手腕,说道:“别激动嘛,不管他说什么,也不会救你。” “他说什么?!” 还好有玻璃板挡着,不然吴颂慧可能就要咬到老鬼了。 “他说……等等,你真的要听?” “冉一!” 两边的狱警连忙呵止吴颂慧,她只好瞪着一双充满仇恨的眼,似乎这样能把老鬼看死。 “好嘛,我说咯。”老鬼歪头淡淡一笑,“他说,你和你哥骗了他十万块钱。你为了堵他的嘴就下药,迷奸了他。一夜云雨后,反咬他强奸了你。他不想惹事,可是你老往他身上贴。他迫不得已才把你八万块买给了董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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