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吃过饭下楼扔了趟垃圾,往停车坪那瞥了一眼,刚刚他回来时停着的那辆车已经不在了,他把垃圾扔到垃圾桶,低着头捂紧敞着怀的大衣,趿拉着拖鞋快速上楼。 期末终于到了,考试,出期末成绩,开家长会,方言顺着时间一步步忙。 放假那天才腊月17,他的寒假时间非常充足。 度假的机票腊月22,那之前的几天方言都跟舒承在拍摄。 自从给方言送过饭之后,桑奕明再没见到过方言,不是他没去找过,而是那天晚上匆匆一瞥之后他们一直在错过,不停地错过。 他在方言朋友圈看到了方言发的美术馆陶瓷展图片,等他开车到美术馆时已经关门,方言也早就走了。 方言放寒假的那一天下午,桑奕明也已经把工作集中处理完,开启了他的休假,原本这就是他的计划。 方言电话没人接,桑奕明听说他们学校的老师是今天下午开始统一放假,一直在校门口等着,等到天擦了黑。 门卫大爷一直留意他,后来看他不走,出来问他找谁,桑奕明说在等方言。 “你是学生家长吗,还是方老师什么人?”门卫大爷警惕性很高,怕人是来学校找茬儿的,他们最怕这种事儿,尤其是在快放假要过年期间,这个节骨眼儿上,千万不能出事儿。 “我是他爱人。”桑奕明说。 大爷一听这话才放下警惕:“原来是方老师爱人,你早说啊,方老师早就走了,下午就走了。” 桑奕明问大爷:“方老师去哪儿了?” 大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不是方老师爱人吗?他去哪儿你不知道?” 方言吃过中饭就走了,跟舒承在城郊的一处烂尾楼里拍外景,他们的拍摄不按照顺序来,都是按照舒承的灵感跟方言当天的状态来决定拍哪一组。 第一场就是这次的外景,氧化弯曲的金属,这组外景不需要特殊装造,也不需要在方言脸上跟身上化一些效果妆,但对方言的情绪细节要求高。 方言一身纯白长衣长裤,北风吹过来,轻薄的布料贴着他的身体,好像在认真思考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迷茫跟惋惜。 已经过了正午,西垂偏冷的朦胧阳光打在烂尾楼冰冷的露着钢筋的黑灰色水泥墙上,整体背景色调都是透着死寂的灰。 烂尾楼所有窗户都没镶窗,从外面往里看,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里像是急迫地想要吞掉什么。 四楼窗口边贴着墙,在黑洞边缘站着一个白色男人。 方言抬着头看着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他的视线里大多是连绵起伏的山影,山影中间城市里凸起的高塔,横的,斜的,三角形,堆砌到了最高点的建筑屋顶最后融进天里。 看久了,方言喉结动了动,贴着绕在他脖子跟肩头上那两圈生了锈的铁丝。 “言哥,太棒了。”舒承拍得有些激动,找准角度不停摁下快门。 “我们换个姿势,言哥你低一下头,不用特意看哪里,随便垂着视线就好。” 方言跟着舒承的话照做,他的头发长长了一点,舒承上次说过之后他就没再剪过头发,为了年后去大兴安岭拍白桦林那一组做准备。 方言睫毛垂着,有的发丝遮住了脸,舒承让他不用在意脸上的发丝,垂下来就垂下来。 方言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铁丝,他身上的铁丝并不多,舒承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在他手腕脚腕跟脖子上松松垮垮绕了几圈,好像那些都是从他脚底生出来的一样。 但鼻子里都是铁锈的味道,这个味道并不好闻,就像舒承说的那样,这样的味道代表着死亡。 方言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想甩掉身上铁丝的表情都细微地表现在了脸上跟眼睛里。 舒承捕捉他脸上的变化,不停定格。 方言身上的衣服很薄,舒承拍够了需要的素材就停了,赶紧把手里的羽绒服披在方言身上。 “言哥冷不冷?”舒承又把手里的保温壶递到方言手里,“这里是姜茶,这个壶还是南哥给我的,很保温,里面的姜茶还是热的,快先喝点儿。” “还行,时间不长。” 方言穿好羽绒服,打开保温壶吹了吹,嘘溜嘘溜慢慢喝了两口,又问:“刚刚那几张行吗?” “太行了言哥,你今天状态太好了。” “行就好,我还担心会拍不好。” “言哥你刚刚的情绪太对了,刚刚在想什么?” 方言轻声回答:“没想什么。” 两个人说着一起下了楼,舒承让方言先去车上休息,换个衣服再拍后面的。 车就停在烂尾楼旁边,方言抱着壶坐进后排,他直接在车里换衣服。 方言换衣服舒承不上车,在远处的草地上蹲着抽烟,捧着相机一张张看刚刚拍好的照片。 这一组城郊的外景不需要化妆,所以他们没带助理跟化妆师,他要的就是方言此刻最自然直白不加任何外界掩饰甚至有些憔悴的状态,方言也给了他最佳的效果。 镜头里方言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甚至不需要舒承特意去引导描绘,舒承又在心里感叹了一遍方言的天赋。 上一次他们在室内摄影棚里第一次试拍,方言虽然已经有了拍摄的感觉,但跟这次的不一样,这次的全靠天意一样。 舒承拍的人物很多,见得多了也就能轻松分辨模特拍摄时的状态。 今天方言的状态,全靠心里的情绪在顶着…… - - 桑奕明连续三天都在栖南工作室等着,没见到方言跟舒承的影子。 舒承的电话桑奕明已经要到了,但方言早就跟舒承打了招呼,不让他跟桑奕明说他们的拍摄地点跟计划。 小年的前一天,方言的手机彻底关机了一整天,桑奕明到处都找不到方言。 他在栖南工作室还有栖南家里磨了几天,栖南只说方言出去旅游了,没说方言到底去了哪里。 桑奕明看栖南不说,想去问姥姥姥爷,栖南赶紧拦住他。 现在已经到了年根儿底下,大过年的,栖南不想桑奕明闹到老人跟前,无奈跟桑奕明说了地方。 “你最近总找方言,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想跟他离婚。” 桑奕明总是这句话,别的他说不出来,栖南也问不出来,叹了口气又嘱咐他:“年前方言就回来,他说了回来过年,今天都腊月27了,没两天了,你就在家等着就行,不用到处找。” 桑奕明好像没听见,当天晚上的机票买不到,买了一张第二天上午的,还得中转。 海岛上的方言正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享受他假期的最后两天,因为身上有疤,哪怕是在炎热的海边,他也是长袖长裤那么穿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度假的好心情。 面朝大海的房间,打开窗帘就是蓝天碧海,软软的金沙滩,滚到脚边的白色浪花,身后音乐餐厅里缓缓流淌的钢琴曲,精致的美食诱惑…… 每一步都在方言的计划表里,每一步也都不少。 国内腊月28都在热热闹闹准备过年,楼下的树上也都挂满了红灯笼。 桑奕明拖着行李箱下楼时,被脚边啪的一声响吓了一跳,一个小男孩儿正在玩儿摔地炮,那一个就摔在桑奕明脚边。 他抬头瞪了眼熊孩子,小淘孩儿怕被揍,赶紧说了句“对不起叔叔”,也不敢继续再摔,扭头就跑。 桑奕明登机时,方言正跟潜水教练在潜水。 他的潜水教练是个金发蓝颜的男人,会说中文,而且对东方文化很感兴趣,跟方言聊得来,两个人结束后还加了私人联系方式,教练还说有机会去找他玩儿,方言表示欢迎。 身体能量的消耗让方言觉得又累又兴奋,晚上躺在浴缸里疲惫到头晕目眩的感觉让人沉迷,就像喝醉了一样,什么都不用想。 身体里疲惫的消散也带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方言不愿意细想的人跟情绪。 通过旅行或者运动消耗身体里的能量,是非常好的发泄方式,这是方言在上飞机之前,王医生教给他的方法。 来度假之前,方言又去了一次王医生的心理诊室,他并没有隐瞒自己要跟桑奕明正在离婚中的事实,也说了自己的旅行计划。 王医生只让他一切遵从本心,让他好好享受一个人的假期。 方言是一个人来的,行程不急不赶,虽然中间也出现了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整体玩得还是很尽兴。 不过再尽兴,过年也是要回家,哪里都比不上家里好。 他的回程机票在腊月29,三十早上正好回姥姥家吃饭。 桑奕明腊月29早上下了机场,直奔方言入住的酒店,前台的服务生说方言已经退房,一小时前就已经离开去了机场。 桑奕明的行李直接丢在酒店大厅中间,打了辆车,加了不少小费,紧赶慢赶到机场时只远远看了方言一眼。 方言正在安检,已经排队到他,方言按照自己的步伐,过了安检闸口,进了候机厅。 这里是旅游圣地,很多人会选择春节假期来度假,桑奕明没买到回程机票,最早只订到初三。 他爸妈问他今年怎么不回家过年,桑奕明只说今年有事儿耽误了,没买到机票。 桑奕明从机场打车回了方言入住的酒店,订了方言住过的那间房。 房间很大,桑奕明站在窗边,拍了张窗外的大海发给了方言。 跟照片上面那一排晚安一样,方言没回复他。 - - 以前每年年三十,桑奕明中午会先回家陪爸妈吃顿午饭,下午就开车回来,陪着方言在姥姥姥爷家跨年。 年三十要吃饺子,方言总跟他闹,把手上的面粉往他脸上抹,然后还偷偷拍照片,方言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 每年方言跟桑奕明,还有栖南跟李凌赫,都会收到姥姥姥爷的过年压岁钱,说孩子又平平安安长了一岁,压岁钱是一定要有的,不管长到多大。 等看完春晚,吃了饺子敲了钟,方言回到卧室就会把枕头底下的压岁红包拿出来,对着红包吹一口气。 这是方言妈妈教给他的,说只要在压岁钱上吹一口气,再许个愿,后面的一整年都会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其实那都是方言小时候他妈妈哄他的方法,方言自己当然也知道,但还是坚信了那么多年。 他信誓旦旦跟桑奕明说,这样很灵验,桑奕明不吹,方言就会把红包直接贴上桑奕明嘴边,然后隔着红包亲一下桑奕明,笑嘻嘻的。 “吻一下更灵验,这下是我们两个人的,总有一个人是灵验的,你说对吧?” 桑奕明不知道对不对,总是不吭声。 方言又说:“新年快乐奕明哥,我们又过了一年,真好。” 今年年三十,桑奕明像往常一样,给自己爸妈还有姥姥姥爷都转了账,也给方言发了个新年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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