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拨动了两下吉他,季应知道他看见了自己,举起酒杯向江平野的方向微微一倾,是一个碰杯的姿势。 江平野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手指在吉他上扫过,弹出沉闷的音,像是一个回敬。 于是季应弯着眼睛,饮下了杯中的酒,薄荷清爽的味道在口中漫开,青柠汁的酸甜和朗姆酒的醇香带出了鲜。 光影明灭中,江平野垂眸,头发在额头与眼上落下一片阴影,浅淡颜色的唇微张,似是舒出一口气。 柔缓的音符在他的手下缓缓流淌,开口时嗓音却是如同浸了酒的哑,却又带着轻灵的混响感。 “她坐在七月的洪流上/天台倾倒理想一万丈……” 原来这就是惊喜。 江平野很少唱民谣,在酒吧里唱的最多的是摇滚与流行乐,偶尔也会唱唱迪斯科。他很少会像今天这样,一个人坐在台边,宛若一个孤独的少年游侠,静静述说着别人的故事。 光将江平野的影子拉得很长,偌大的舞台上显得空荡又寂寞。夜风从木窗溜进,台上的稻草被扬起一个小小的角,好似真实的金浪。 一首歌,在不同的声音里会生出不同的感觉。 江平野的声音低哑,但透出的却是少年未经世事磋磨的恣意与放松。那一刻,季应只看到了少年游侠仗剑只身从辽阔广袤的芦苇荡行过,长歌纵酒,竟是比苍茫的北风都还要自由。 灯光在季应眼前落下一道朦胧模糊的纱幕,被笼罩的那张脸少了平日的几分冷冽与锋利,更添了柔和的随性与松弛。他撑着脑袋,半身随着乐声轻晃,目光却一直落在江平野的身上,觉得这人从头到尾都长得合他心意。 调酒师往他喝了大半的酒杯中又添了酒,半趴在吧台上,炫耀地说:“怎么样?不愧是我们Spirited Oasis的镇店之宝吧!” 调酒师没有注意到开场前他与江平野的隐秘互动,只当他是江平野诸多粉丝的一员,就像酒吧里的大部分顾客都是为了听江平野唱歌而来,没什么值得稀奇。 “真想给你们撬走。” 季应刚附和了几声,就听到江平野唱完最后一句,在吉他上额外弹出两三个音,顿时把他的注意牵了回去。 江平野向季应的方向投来一眼,随后迅速敛下,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下一首唱《姑娘》。” 台下顿时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还夹杂着熟客们的几声放肆的口哨。短短两个字的歌名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点燃了酒吧内的气氛。 季应半倚着吧台直视着江平野的眼,上下唇一碰,无声地问了一句:“唱给我听的吗?” 江平野或许没有看清他的唇语,又或许看清了但不明白说了什么,低下头敲了敲吉他,半垂的睫毛在灯光的照映中落了一层影。 调酒师摸了摸下巴,稀奇地说:“奇怪,平时也不报幕的啊。” 别说报幕,江平野平时连话都很少说,最多也就是问一句“想听什么”,今天突然转性的这句话是因为什么估计只有他和季应知道。 只可惜能答疑解惑的人思绪完全被江平野炫技般的轮指勾去,没能听到调酒师微弱的疑惑。 · 江平野的工作时长以两小时计。九点一过,基本就到了下班时间。季应看着他收起吉他,便打算从吧台下来到后台去堵他,却见江平野背上吉他,径直走了过来。 “现在回去?还是想再坐一会。”江平野瞥过吧台上喝得空空荡荡的酒杯,从旁边的冰柜里拿了一瓶水。 “回去吧。”季应在调酒师诧异的注目下,勾上江平野的吉他包带,“陪我醒醒酒。” 江平野不知道以莫吉托的度数有什么值得醒酒的空间,但也没拒绝,和调酒师告别后,便拖着季应出了门。 玻璃门上的铃铛碰撞,悠扬乐声被铃声与月色驱赶,如潮水般退去。街道上满布霓虹的色彩,路边橱窗透出招牌投下的光影,路灯在砖石上落下淡淡的暖色光晕,像是无数流动的幻梦。 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过,笑语欢声传来;两个女生站在路边,面色愠怒地催促电话对面的同伴;摇摇晃晃的男人终于躲在路边,点起一支醒酒的烟。 为了避免过路的人,两人距离拉进,垂在身侧的手不免碰撞。 江平野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起初也只以为是巧合,可在下个路口转弯时,季应微凉的手背再次贴上他的,但很快又再次离开,像是擦过旷野的风,顷刻间便无影无踪。 江平野心绪有些杂乱,分不清季应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同性间的暧昧与试探大抵与异性间一脉相承,江平野虽不是什么扭捏的性子,但在感情上不免还是有些被动,偶尔有过的暧昧期中也品尝过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或多或少的欲拒还迎。 倘若季应不提,他也没打算戳穿,想维持一个心照不宣的平衡状态。 没想到下一秒,季应食指曲起,像叩门似的敲了敲他的手背,尾音上扬:“阿野,可以牵手吗?” 直白的请求将他杂乱的心绪杀了个片甲不留,被碰到的那块皮肉都仿佛燃起了一把火,野火燎原般地烧了他半条手臂。 不知道是肢体先背叛了大脑,还是大脑背叛了肢体,等他反应过来时,季应已经牵上了他的手。 该有的反抗与排斥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不知名的冲动占据了上风。江平野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然后反握。 季应的手指纤长,手掌却不宽大。大概平时也很少干活,除了常年握笔在指侧留下的薄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细皮嫩肉。就如他之前想象的那般,江平野的手正好能将他包裹住,而吉他弦和单杠在指腹与手掌留下的粗糙严丝合缝地压着手背上的皮肉,巨大反差带来的是无法言说的酥痒。 江平野手的温度比他高上一点,通过交握处源源不断地传递至他的指尖、手心,甚至攀升上了手腕,心情都跟着水涨船高。 季应愉悦地哼了几声他先前唱的那首《历历万乡》,好似真的生出了一丝他们在谈恋爱的错觉。 哼到“少年不惧岁月长”时,季应抬头,发现江平野正侧目垂眸,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 “看我干什么?不准说我跑调。”季应的天赋都点在了别的地方,唱歌仅限KTV水平,勉强过耳。 江平野说:“你的音色很特别。” “一般只有夸不出别的词来的时候,才会说音色特别。”话虽这么说,但季应的声音带笑,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平野和他解释,“确实特别,气息再练一下就很好。” 季应晃了晃手,肩膀撞在江平野地大臂上:“那我有这个荣幸,让阿野教我唱歌吗?” “我不会教人。”江平野收紧了手指,却在强迫自己讲注意力从手上挪开,假装不在意地看向前方川流不息的车。 “但我想让你教。”季应歪着头盯着他瞧,“不可以吗?” 江平野这才应下:“好。” 能这样牵手散步的机会来之不易,季应特意绕了一条路程更长的小路,想延长一点相处的时光。 狭窄的人行道被共享单车和电动车占了大半,堪堪只容得下两个人经过,多一个都显得捉襟见肘。 所以在撞上迎面而来的路人时,江平野松开了握着季应的手,把他拨到自己身前,虚虚挡着他受伤的左手。 等到路人侧身经过,他再次与季应并肩,却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牵上他的手。 仅仅半秒钟的犹豫,季应已经抬手搭上他的小臂,是一个半挽着的姿势。 “阿野的手臂也练得不错。” 平白又受了一句调侃。 作者有话说: 阿野的一些占有欲开始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现了=3= 顺便一说《历历万乡》真的好好听,词曲都写得很好
第18章 江平野把他送到楼下,互相道了“晚安”后就各自分别。没有那么多依依不舍,情侣分别时的眷恋还不太适合他们两个。 季应踩实了楼梯往上走,感觉手上还残留着对方的热度,心情舒畅得想哼首小调,连平日厌烦的楼梯都看着顺眼了起来。 然而好不容易快到家门口,刚踏上通往顶层的楼梯,就发现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双长腿委屈地蜷起,双手抱膝,上半身倚着季应家的防盗门,卷出一个极其委屈的姿势。如果不是感应灯适时亮起,季应的脑海里都要闪过无数的都市异闻与刑侦小说。 沈颂的脸颊通红,可以想见喝了不少酒,头发乱糟糟地散在脑袋上,白色的衣服上沾了不少灰。稍微靠近,酒精味便扑面而来。 看来今晚不太顺利。这是季应的第一个反应。 “沈颂?”季应在他旁边蹲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试探地叫了几声。但这人已经喝得烂醉,除了不耐烦的几声“哼哼”就没再给半点回应,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他家门口的。 如果是平时,季应一个人也能把他带进去安顿好,但他现在也算是半个伤患,再加上一个睡得不省人事的醉汉,只怕还没站稳两个人就得一起从台阶滚下去。 季应只好打电话把还没走远的江平野叫了回来。 “阿野,我有个朋友喝醉了躺在我家门口,能不能回来帮帮我?” 江平野没问为什么他喝醉了不回自己家,反而跑季应这来求收留。简单应了个“好”后,季应便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声响。 江平野确实没有走远,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离开。 这个认知让季应感到愉悦,狠狠揉了揉沈颂的头发,把他本就凌乱的头发揉成鸡窝似的一团,然后又嫌碍眼,一一将它们向后抚平。 停下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季应看着站在半层下微微喘着气的江平野,戳了两下沈颂的脸,解释道:“他今晚去抓奸,估计进展不太顺利,想来我这诉苦,但没想到我不在家,在门口睡着了。” 江平野“嗯”了一下,一步两个楼梯地跨上,季应往旁边一站,给他让了位置。 “吉他,要我帮你拿吗?”他伸手去拉吉他包带。江平野也顺势卸了力,让吉他包滑到了季应的胳膊上。 “谢谢。” 对于陌生人,江平野的动作比当时季应醉酒时利落许多,拉着胳膊扛起,用肩膀架着半身重量,一手抓着裤腰固定。 季应用指纹解了锁,进门回头时问了一句:“前几天不会也是这么扛我的吧?” 江平野回的却是:“上次怎么不用指纹解锁?” “因为你在旁边啊,我就懒得自己动手了。所以那天,你真是这么把我扛到床上的?”季应追问。 “不是,上次是抱的。” 却没有说用的哪一种抱。 江平野拖着沈颂穿过玄关,在客厅站定,不打算再跟季应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把他放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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