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野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床上,看着被皮衣领子半遮着的巴掌大的脸上,心里没由来地涌现出一股极其陌生的异样情愫。 他说不出这是种怎么样的感觉。 大概是哗啦一声,星星从天上坠了下来。 “怎么,要在这里等我睡着吗?”见江平野还没走,季应从皮衣中探出头来,仰着脖子,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正如刚才坠下的星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平野无意识地抿了下唇,觉得好像有些干涩。 “没有。我晚点来叫你。”话落,他便关了灯,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季应只能听到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跳。皮衣上浅淡的味道宛若午夜繁星下的漫漫旷野,冷冽的雪松融化在一片热烈的篝火中,追着晚风兀自远去,留下了一地薰衣草的甜味。 江平野没有告诉季应的是,这件衣服并不是他随手放在这里的,而是为他晚上登台表演准备的衣服。 季应只知道自己的心神在这股味道中渐渐落地,随后意识逐渐趋于平静,坠进平野广袤无垠的蓬蒿中。 · 邵姐给沈灵君编了三种不同的辫型,非洲小辫、扭博辫、毛线辫混杂在一起,搭上她那一头红发,竟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沈颂还在舞台上,一会凑在蒋明身边学架子鼓,一会又凑到徐嘉那边学电钢琴。江平野随季应去了后台一趟,出来在窗台坐着吹了会口琴,又不见人影。 沈灵君把心里的疑惑和邵姐一说,本来以为能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谁想后者只是暧昧地一笑,说:“看不出来吗?我感觉还挺明显的。” 笨蛋小沈二丈摸不着头脑,差点把编好的辫子勾出了碎发。于是她在酒吧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江平野,就打算去后台看看季应醒了没有,左右季应的嘴比江平野更好撬一点。 然而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就发现平时紧闭的门此时是虚掩着的,露出一条细缝。 屋内没有开灯,还是昏暗一片。沈灵君鬼使神差地没有出声,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用手指轻轻将那个缝隙推大了一点。 她看见江平野坐在椅子上,手机在他的手心里发出微弱的光,像是怕惊扰什么,他似乎把屏幕的亮度调到了最低。 他只是做了一个拿着手机的举动,可注意力并不在手机上。江平野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因为昏暗的光线沈灵君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感觉黑沉沉的,不知道是在放空还是在观察什么。 外面吵闹,依照江平野的性格,到这里来躲清静并不稀奇,可沈灵君莫名地就是感觉有些奇怪,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 可没等她想通,里面的江平野就察觉到门外的动静,起身拉门一气呵成,沈灵君虽然飞快闪躲,但还是被抓住了“尾巴”。 江平野从背后将门掩上,语气平淡地问她:“你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我才没——”沈灵君刚想高声矢口否认,就发现江平野神色不悦地皱了皱眉,眼睛瞥向了办公室的门。她突然意识到了季应还在里面睡觉,压低声音说完了剩下的话,“我才没有鬼鬼祟祟,我就是想来看你在干什么。” “倒是你——”沈灵君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闪过,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从最开始与季应的相遇再到那天酒吧里江平野的突然到来,以及球场上季应说的那些话,还有方才办公室里的场景,此时此刻奇迹般地串联在了一起。 沈灵君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看向江平野的目光都变得诡异又震惊起来。 她再三犹豫了小半分钟,最后缩着脖子,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江平野,你俩——我是说你和季应,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第21章 江平野很难形容他和季应现在的关系,他们之间应当只是季应一厢情愿之下的强制绑定,等一个月过去自然就会如野风般散个干净,回到最初的空空如也的状态。 但和沈灵君解释这些细枝末节太过麻烦,直接承认或否认的说法又盘桓在嘴边说不出口。 江平野倚上门框,微微皱眉,手指在鼻尖碰了又碰,像是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 若是在几天之前,这个问题对于他大概很好回答,他依旧可以像季应第一次见沈灵君时那样回应,哪怕后者并不会完全相信。可下意识地,他本能地在心里排除了这条路。 或许是因为那天季应自嘲的回应,又或许是因为天台上无意敞露的情愫。江平野的思绪被沈灵君的这个问题撞了一团糟,毛线球似的缠绕在一起,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头。 沈灵君见他低头疑惑,心中好奇更甚,壮着胆上前一步,追问他:“有这么难回答吗?我刚刚都看到了,你在偷偷盯着他看。” 江平野原本只是想来这里躲个清静。蒋明和沈颂下里巴人遇知音的戏演到了高潮,两个人硬生生凑出了一只唢呐团队的感觉,就差锣鼓喧天和鞭炮齐鸣。嘈杂的声音像电钻似的突突地往脑子里钻,几乎要驱赶走他脑海里所有正常的曲调与乐谱。 口琴的声音淹没在架子鼓声中。发现自己再想不起来下个音符时,江平野无言地搁了琴,走入灯光昏暗的长廊。 房间里,季应侧卧蜷身,睡颜安宁。他睡着的时候,面上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明艳颜色,舒淡的眉眼显出了几分冷清与疏离。海蓝色的头发因着皮衣的缘故堆在脖颈,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打颤。 于是,江平野的视线从手机上挪开,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微红的鼻尖上。皮衣竖起的领子挡在了他的下半张脸,绯红的唇轻轻贴着领口,像是一个轻柔的吻。 江平野一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先前不算正常的举动,却是在这样一个被沈灵君堂而皇之戳穿的时候。 这感觉就像是一座透明的玻璃屋,四遭风景都暴露在阳光之下,所有隐秘的角落都裸露,唯有这间屋子本身对此一无所知。 但故作震惊一直是江平野的强项。他冷静又平淡地回复了沈灵君:“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豁?”沈灵君正要感慨这是哪来的渣男语录,便听到江平野又补充了一句—— “至少没那么简单。” 模棱两可的话让本就好奇的沈灵君更加抓心挠肝起来。她感觉此刻的江平野像极了大半夜突然发消息说“我有一件事要讲”,然后自己美美睡去的混账,独留她自己一个人琢磨纠结睁眼到天亮。 “不是我想的那样又是哪样啊?能不能说清楚了江平野!不然我今晚唱歌的心情都要没有了!”虽然情绪激动,但沈灵君还是克制地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里边的季应,“不是谈恋爱,那是你在追他?还是他在追你?可也不对啊你俩这奇怪的氛围,总不能是炮——” 江平野简直要被沈灵君的脑回路折服。不明白她年纪轻轻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古怪的想法,比肖楚还不遑多让。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江平野打断她的话头,一副不愿再多交谈的模样,绕开她就要往酒吧正厅走。 “求求你就满足一下我的求知欲吧!” 沈灵君作手要拦,就见走廊拐角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张口就是:“季应还没醒啊?” 沈颂的头发乱成一团,早看不出出门前在季应家做的简易造型,被他胡乱地撇了两下,倒是多了几分颓废不羁的美感。他的额角挂着细汗,脸颊通红,说话时声音微哑,还带着一点喘息,不知道又飙完哪首高音。 他的到来让沈灵君失去了追问江平野的机会。但转念一想,沈颂看起来和季应的关系不错,说不定从他嘴里也能撬出什么来。 想到这里,沈灵君放下手,看向沈颂的目光里都带了几分求知与希冀:“是啦,季应还在睡。你怎么不在外面和蒋明他们闹了?” 沈颂站直了身,腔调散漫:“玩累了,过来看看季应醒了没有,顺便透透气。” 其实单从长相看,沈颂是那种清秀文弱的类型,但他本人外在的吊儿郎当太过明显,总能让人一眼就忽视他那张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脸,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个玩世不恭的渣男。 他走到江平野面前,毫不遮掩地打量他的脸,暗道季应不愧是学美术出身,审美真他娘得好。单是这张宛若造物主恩赐的骨相,就不知道能引来多少人的艳羡与爱慕。 “听季应说,昨晚是你把我扛进他家的,谢谢了。”沈颂眉眼带笑,说话时嘴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沈灵君敏锐地在他的话里抓到了几个关键词,诧异道:“什么昨晚?什么他家?” 江平野无视了他俩炙热的目光,淡淡回道:“不用。” 沈颂说:“应该谢的,毕竟我们小应折了一只手,怪可怜的。昨晚要是只有他一个,恐怕只能留我睡楼道了。” 江平野没有说话,水波不兴的眼停留在沈颂的脸上。后者被他古怪的目光盯了几秒,总觉得他好像在说:知道他手受伤还喝得烂醉躺门口。 错觉,错觉。沈颂在心里默念了两声。 沈灵君也从几句对话里猜出了一点始末,调侃地拍了拍江平野的背,“不怀好意”都写在脸上:“想不到你小子这么乐于助人啊,大晚上还跑去小季家,真不像你。” 江平野压了压嘴角,不像是不悦,更像是被调笑后的不适应,接近心虚的情绪。他绕过沈颂的身侧拔腿就走,留下一句:“别在门口打扰人睡觉。” 沈灵君都要听乐了。好像她和江平野认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闷声吃瘪的模样。她凑上前推着沈颂的背转了个弯,一双眼里都带着狡黠的光:“哎朋友,和我说说,昨晚是个怎么一回事呗?” 沈颂顺着她的动作往来时的路走,微微低下头,压着声音:“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当时喝蒙了也不太清楚。” 沈灵君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 “江平野没跟你讲过他俩的事吗?”沈颂问她。 说起这个沈灵君可来劲了,方才熄灭的光瞬间亮起,兴奋地问:“你知道吗?!” 沈颂回:“知道是知道,但如果他没说的话我也不太好告诉你。” 沈灵君觉得自己今天仿佛在坐过上车,上一秒刚冲上云霄,下一秒便极速跌落。然而这种被人撩拨起好奇心又让它悬在半空的感觉并不好受。 “不过我可以跟你说别的,这件事小季应该不会介意。”沈颂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把她往墙角拽了点,“你知道小季和江平野表白过吗,就在这里。” 沈灵君感觉自己终于遇上了一个活菩萨,紧紧抓住了沈颂遮挡着的手,感激涕零:“我不知道!这是真的吗?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勇士,没想到他居然能勇成这样!然后呢,表白之后江平野怎么说的?按照江平野的性格,他们现在——真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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