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显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一样了, 只能从仓鼠的事上扯开话题。 “他们在一层雪层下找到的你, 雪层不是很厚,正好给你提供了庇护,真的很幸运。” 禹山山淡淡应了一声, “我自己钻进去的, 我知道裸露在暴风雪外只有等死的份。” 我张大了嘴,“那你是怎么掉队的?” 难以想象以禹山山的身体和心理素质, 会在一次难度并不是很高的训练中发生意外。 “没有别的原因, 可能是一个脚滑, 也可能就是分了神。”禹山山看向我, “在高山上只要有一丝错误, 都会要掉性命。很多优秀的登山家征服了K2,征服了全部8000米山峰,最后却在不那么危险的山峰上丢了性命,我也只不过是那些不走运的人之一。” 我讪讪地,有些不知所措,“那你以后还登山吗?” 禹山山说:“不知道。” 他变了。我能明显察觉出来,经历过这次生死边缘的意外,他原先那渴望征服山峰的傲气仿佛一夜之间全部消散。从朝气蓬勃、挑战一切的禹山山,变成了兴致缺缺、提不起神的禹山山。 我有些想不明白这些事,便找专业的人倾诉。 甄一晟学长告诉我:“禹山山太顺遂了。他生长在登山家庭,前十八年更有他父亲照顾,在登山上几乎没有栽过什么跟头。这也让他比别人更晚一步意识到‘登山是危险的’这件事。这次的意外,估计会重新塑造登山这项运动在他心中的印象——从安全的可以征服的事物,变成危险的不能掌控的事物。你说他梦见了一只不存在的仓鼠?很多登山者都会在身处绝境时看见一些幻象,那是他们在山的绝对力量之前的溃败与挫折的体现。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吧,越是优秀的登山家越容易发生严重的心理问题。” “那他会因此不登山吗?”我追问。 “这得由他自己决定。”学长似乎注意到我语气里的遗憾,带着警告意味对我说:“不登山也没什么,没人规定出身在登山家庭的孩子就必须子承父业。” 这的确是,只是不知道禹山山的父亲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是失望,还是宽慰? 我又想起了韩峥。 “韩峥也有心理问题吗?” 这次学长并没有回答我。 “病人的隐私是保密的。”他这么说。 得了。韩峥果然也有心理问题。 我想起刘砾学长提到过的,韩峥偶尔会出现的无法控制脾气的暴躁状态,想那也许就是他的心理症状的表征之一。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学长又问我。 “明天吧。” 我听见话筒里他笑了一声。 “快点回来吧,再不回来,挤着要进登山社的人都快把你们宿舍门槛踏破了。” 现在,我坐在候机室,想起甄一晟学长的那句话,想到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只感到茫然无措。在尼泊尔学到了什么,我心里已经有了分寸,但是回去后会面对什么,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广播里在播报催促登机的声音,我拿着行李去排队,最后望了一眼候机室外。加德满都街道上的热闹被隔绝在一墙之外,那披着头巾的少女,画着面部彩绘的老人,背着行囊的背包客,还有面色黝黑的夏尔巴人,全部都被这一堵墙挡在外面了。 此时再回顾这一场旅行,好像一场梦。我只窥见了高山探险的一角,刚领悟到色彩缤纷的世界些微碎尘,就要离开,来去匆匆,都没来得及亲自丈量这片土地,了解这个国家在高山之外的世界。 下一次,一定亲自了解你。 再见,尼泊尔。 希望下次再来时,我已经有资格踏上你的山巅。 …… 飞机飞了十几个小时才在首都机场降落。抵达时恰好凌晨,晨光未破晓,天际正是最黑暗的时刻,我估摸这再有个把小时公共交通就开始运转了,就不想打车,而是准备在机场里熬过这几小时。 “何棠江!” 哪想到刚出了旅客出口,就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那人还拿着一台大炮,不对,一个镜头对着我,在我诧愕的目光中,这个陌生人放下摄像机,露出一张黝黑的面容。 “你好啊,何同学。我是‘今日户外’的记者,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这艘航班?” “从北京飞加德满都的航班,每天就那么几趟,瞅准时间等就好了。” “你等了几天?” “也不多,就两三天吧。”这人满不在意的说。 我听得却差点把头发揪下来,“为什么还要等我啊啊啊,没有必要啊,我和韩峥什么关系都没有!” “嗯,你和韩峥的关系容稍后再问。其实我来找你,主要是为了确定一件事——何棠江同学,何山是你的父亲吗?” 原本以为自己被可怕的狗仔八卦缠上了我,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 对面的男人笑了一下,重新自我介绍。 “我是户外越野杂志‘今日户外’的记者兼主编,邱野。何山前辈算是圈子里的老人了,何棠江,他是你父亲吗?” “谁告诉你的。” 邱野一下子笑了出来。 “不用这么警惕嘛,这种消息又不是什么秘密。何山有个儿子正是差不多大年纪,再想到你最近出的那些风头,有心人总能查到蛛丝马迹吧。” “是与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冷冷看着他,“还是说,我告诉你我是何山的儿子,就能继承一笔遗产?” 虽然现在我也走上了登山这条路,但我绝对不会原谅何山,也讨厌别人将我的行为与何山牵连在一起。 “遗产?”邱野摸着下巴,“这么说来倒也不是没有。对了,杂志社刚创办的时候,何山前辈也投了股份呢。照理说,的确该有你来继承。让我想想,这些股份现在大概能值个两三百万吧。” 真的假的? 他看见我张大嘴的样子,突然爆笑起来。 “开玩笑的,何山去世的时候,那些股权就已经转作现金交给你妈了。不然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有本钱带大你?” 我扭头,跨过这个人,不想再理他。 “哎,你等等。你刚才算是承认了自己是何山的儿子吧,那么现在可以换另一个问题了,你和韩峥是怎么回事?” 这人怎么那么烦,难道记者都是这么烦人? “让让,我要打车回学校了。” “打车多费钱啊,我开车送你啊。” “谢谢,我妈告诉我不能做黑车。” “嗤,你这小孩。”这人笑了,长腿一跨走到我面前,“你就不能看在叔叔等你等了两三天的份上,给叔叔透几句话?你这次在尼泊尔干的事能说详细些不?” “你究竟是专业杂志,还是八卦杂志?我一个山都没正经登过的小屁孩,你关注我干什么?” “专业杂志?”邱野自嘲说,“做专业的都把自己给作死了。这年头没有点话题,不管哪个行业都没有生存机会。正好嘛,你是个自带话题热度的人物,身世、经历和背景,都可以炒一炒,不关注你才是眼瞎。” 我觉得这人和肖丁丁应该很有共同话题,两人在一起正好狼狈为奸。 不过我也清楚,要是不敷衍他几句,这人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告诉你以后呢?”我问他,“给我稿费,还是给我你们这次的盈利分成?” 邱野大手一挥,表示这些都不是事,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心里一动,问他:“你们杂志社创办多少年了?” “十六年了吧,也算是历久弥坚。” “那你帮我查一件事,查到了,我就接受你们采访。” “说。” “查十五年前,何山为什么要去K2?那次登山的其他队员,还有哪些人?” 邱野看了我好一会,“你这小子,心思不浅啊。怎么,难道还记仇呢?” “你只说帮不帮。” “帮!记住这是我号码,等我查到了再联系你。” 邱野就这么痛快地走了,这人好歹也不是那么胡搅蛮缠。 我正这么想着,前面地上突然落下一道光来,循着那道光望去——太阳探出云峰,露出些微边缘,天亮了。仿佛按下了一个起始键,北京的车水马龙,一下子活灵活现地簇拥到眼前。 一个司机大哥踏着黎明将车开到我面前,用熟悉的语调问。 “去哪儿啊?” 这一刻,灵魂仿佛才晚于□□,从尼泊尔姗姗归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下,赶一下别的稿子~ 别忘记我们的Tag里还有“直播”,离我们糖主播出道的日子也不远了。
第48章 回国 十一月中下旬, 就在何棠江去尼泊尔登山的那个礼拜,他们第一学期期中考的成绩公布了。 从尼泊尔回来后的当天,何棠江就在肖丁丁的电脑上查到了自己的期中考分数。 何棠江专业课低勉强及格, 选修课倒是有一门拿了个高分, 其他几门都是低分飘过。这个分数似乎很不符合他高中时期的学霸人设, 但是只要想一想何棠江在上半个学期都干了些什么, 也就不难理解。毕竟,何棠江又不真的是能单纯靠智商考上京华的学神,在没有用心学习的情况下,得到这些分数也实属正常。他自己倒是因为没有挂科而松了口一气。 “还好没有挂科。”肖丁丁比他还要庆幸,“要是挂科一门,社团刚建成我们社长就要退社,也是大新闻了。” 何棠江看他,“我们学校还有这个规矩?” “当然了, 学校就怕我们玩物丧志, 不好好学习。对了, 这次彭宇峰拖着伤口帮你把社团建立的后续事宜办好了, 好歹请人家吃顿饭。”肖丁丁催促着,“你回来后联系他没有,没有就赶快联系一下, 别让人家心寒了。” “这是当然。”何棠江点了点头, 又奇怪道,“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他怀疑地打量着肖丁, 担心这家伙别又有什么其他企图。 “哪能呢?”肖丁丁一脸坦然道, “社团建成了我也是元老, 也要和你一起感谢人家的嘛。” “你算哪门子元老?” “当然是宣传部的元老了!”肖丁丁嘿嘿笑道, “这几天申请入社的人数激增可有我不少功劳, 不然你以为一个刚建好的社团会有这么多人注意?好了,别忙着卸磨杀驴了,我是不是元老待会再说。联系人家阿峰去,好好犒劳犒劳这个大功臣。” 何棠江想起回国前甄一笙学长的告诫,一边地被他推着往前走,一边不放心地问:“你这么积极很可怕啊,还做宣传,你怎么宣传了?” 肖丁丁把他推出门外:“等你回来再说,没请人家好好吃一顿不准回来啊!” 何棠江就这样被赶出了自己宿舍。他联系上彭宇峰的时候,人正在自习教室复习,这刻苦学习的精神让何棠江自愧不如,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开口请人家出来荒废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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