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吉又在身后拽了一下绳索,提醒我们附近还藏有暗缝,有时候我感觉这些冰裂缝就像是一道道地雷,当你的冰镐砸下去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敲中的是一块结实的冰面,还是一触即碎的薄薄冰层。 这是一场赌博。 我脑海中忍不住有些走神地想,而每一个踏上路线的登山者,都是一个赌徒。 “糖浆……” “何棠江!” 耳边突然被人大喊了一声,我这才注意到,我们已经抵达了一片较为宽阔的营地,也是登顶前最后一个前进营地,C4。 “你竟然在发呆?” 齐名摘下氧气面罩冲我吼。 “攀登的时候你竟然发呆!” “我没有发呆。”我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只是……走了一会神。” 齐名问:“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嗯,发呆的时候人会站着不动,但是走神的时候,意识虽然开了会小差,但是肢体仍然贯彻着大脑的命令——所以我才没有因为那一小会的走神,而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滕吉这时候也走了上来。 “这里氧气已经很稀少了,戴上你的氧气罩,齐。”他先是提醒了一下齐名,然后看向我,“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吗?” 滕吉笑了一下。 “是因为知道我在后面垫底,才给了你可以开小差的信心吗?你真是信任我。” “不不不,不是这样。”我连忙摇头,吸了几口氧气,控制住自己的心率,“我当然信任你,其实我刚才也不觉得自己走神,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只是脑海里闪过了一些别的思绪。” “比如?” 我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前进营地,刚够挤下我们这支十人的登顶队伍。我们会在这里休息一整个下午和一个夜晚,明天一早出发登顶。 而我刚才在想的,就是这件事。 滕吉似乎看穿了我的情绪。 “你在想象自己登顶的那一刻吗,似乎有些为时过早了。” “不。”我说,“我想的是我坠落的那一刻。” 滕吉和齐名两个人都向我看来。 “没想到你这么悲观。”齐名说。 滕吉也说:“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 我很难跟他们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可我知道要是不清楚表述出来,滕吉明天是不会允许我去登顶的。我努力思考了一下,才说: “我在想,自己没有那么好运。” 出生不过三年,老爸便因为答应朋友的要求而命丧山巅。老妈独自抚养我长大,小时候真的很难熬,她还一度抱着我想去跳楼。好不容易熬到成年,却在高考毕业的那个暑假遇到了地铁事故。说真的,全国一年,不,一百年内可能都只发生一次的重大地下交通事故,竟然让我遇到了!这运气只能说是太不好了吧! 最不好运的是,最后我竟然爱上了和我死鬼老爸一样的爱好——登山。而我未来的搭档,还在一次攀登中失去自己的一只小腿。 “——就是这样。我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来一直都在走坏运气,成功登顶珠峰这样的好事似乎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我想……”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两人。 “我想如果这次能够成功登顶,是不是就能扭转一切?” 隔着深色的雪镜,我好像又看到齐名挑了下眉。 “怎么说,就是人也不可能一直走霉运把。总会有一个节点是你命中注定的转折点,从这一次以后就会开始走好运了。”我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我的转折点,就是这次登顶珠峰的机会。” “那你为什么还会想到自己坠下山顶?”齐名问。 “总得做一下最坏的打算吧,有备无患。” 我听到他嗤笑一声,然后转身去搭帐篷了。 “江河。” 这时候,我听到滕吉喊我,最近只有他才会用这个名字称呼我。 我看见滕吉深棕色的眼睛,带着关切和一丝安慰。 “不要害怕。”他对我说,“只要不发生意外,你的这次转折一定会成功。”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冰锥,问:“如果发生意外了呢?” “还有我在你身后。”滕吉说,“我会牢牢抓着你,不让你掉下去。” “如果我们俩一起掉下去了呢?”我忍不住钻牛角尖。 滕吉没有生气,却笑了。 “好吧,至少在去觐见神明的道路上,还有你与我相陪。” 这一刻,我发誓我什么都没有想,家人,职责,未来的人生,这些都没有考虑。我的心中充满了被人依靠的的自豪,以及可以信赖其他人的安定。 我在登山路上认识的第一个外国朋友,如今是可以相互结组、交付性命的亲密伙伴。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阴影,在这一刻终于悄然散去。 “我也会紧紧抓住你的。” 我对滕吉说。 “绝对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说: 久违的糖浆视角。 下章登顶。 ------ 十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2-18 00:04:24 一醉炎黄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2-19 02:44:32 没有岩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2-21 13:35:21 轻雨傲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2-22 17:02:07 一醉炎黄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2-25 23:52:04 橘猫警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16 07:53:39 感谢亲爱们的地雷。 竟然已经一个月了吗?我总觉得上次更新好像还在昨天(快猝死的歪)。
第129章 珠穆朗玛(十五) 休息的时间眨眼而逝。 等何棠江再次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 时间已经到了他们出发登顶的那天。 天色漆黑,只有头顶的几颗星辰闪烁着光彩。天气很好,周围没有云雾遮挡, 星光因此显得格外明亮, 好像伸出手就可以将它握在掌心。 何棠江出神了那么一小会, 在身后有人走过时回归神, 拉了拉脸上的面罩。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滕吉挨个帐篷巡视,正好走到何棠江他们面前,他探了下头看着还在帐篷里收拾的齐名,然后收回视线问何棠江。 “感觉怎么样?” “除了有点紧张外,其他都还好。” 何棠江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可想到面罩遮着也看不见,索性放弃了。 “好吧,我承认我这会非常紧张。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齐名也收拾好了, 背着装备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现在。”滕吉说, “我们要在上午十点之前从峰顶下撤, 留给我们的冲刺时间不多, 做好准备。” “我做好了。”何棠江深吸一口气。 滕吉看了他一会。 “我是说,做好随时放弃的准备。” 什么?峰顶就在眼前,你却要我们做好随时放弃的准备? 齐名的眼里露出明显的不满。 “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只有活下来, 才会有下一次的机会。”滕吉走过来, 给何棠江检查氧气罐,“虽然我之前信誓旦旦说一定会照顾好你, 但是山峰上会发生什么都不可预料。江河, 你也攀登过几座赫赫有名的高峰了, 你应该知道对一名登山家而言, 最重要的是什么。” “学会放弃。”何棠江说, “好吧,我明白,必要的时候我会放弃登山,安全第一。” 虽然没能看到笑容,但是从滕吉弯弯的眼角可以看出,这位敬业的夏尔巴协作冲他们笑了。 “很好。那么出发吧。” 当所有人都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登顶时,仅仅是每个人头顶亮起的头灯就已经照亮了附近十米的所有区域,有种恍若白昼的错觉。 靴子踩过雪地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口中呼出的气体在嘴边凝成白色的霜,一片寂静中,只看到最前方的领攀人高高举起了握着冰锥的右手。 所有人便明白,就是此刻了,向着珠峰峰顶发起最后冲锋的时刻。 两手紧紧抓着攀登路线上的路绳,前方队友的路灯照射在皑皑白雪山,反射出来莹白的光芒,被冰雪覆盖着黑色的岩石偶尔露出一角,就像是在岩洞里窥视着凡人的黑龙。 山峰,陡峭笔直,山风 ,呼啸寒冷。 唯有手中紧紧抓住的路绳,隔着手套也带来一丝安定的力量。 何棠江紧紧跟在滕吉身后,在之后是齐名,他们三人结组成的攀登小队,一路超车超过了其他队友,是第一个抵达希拉里台阶的小队。 希拉里台阶,以首次登山珠峰的新西兰登山家希拉里爵士的姓氏命名,象征着人类第一次凭借□□登上绝尺高峰,也是挑战珠峰的登山者需要面对的最后一道危险关隘。 这是一段陡峭到近乎笔直的岩石断面,起伏不平的岩石裸露在外,一半被寒风打磨出冷冽的锋线,另一半被冰雪层层覆盖。作为通向峰顶的唯一通道,这是登顶前必须度过的一道关卡。 路绳在风中轻轻晃动着,打着旋,一端牢牢系在峰顶,另一端被攀登者们紧紧握在手心。 太阳已经升起,高挂空中,希拉里台阶的陡峭岩石一半掩藏在阴影中,一半坦露在阳光下,向所有人露出狰狞的面容。 一道身影率先上前,踏上了台阶的第一步。 何棠江屏住呼吸,让足够的氧气充盈于肺部、大脑,跟着踏上了第一步。 簌簌,一块雪团被登山靴踢下岩壁,翻滚着下滑,最后撕裂为无数的小分子消失在漆黑的岩壁上。 嘭哒,那是靴子踩在岩壁上,脚面下的雪爪与冰冷的岩壁互相碰撞,发出掷地有声的声响。 怦怦,咕噜噜,啵。 似乎一切细微的声音,都能够在此刻展现,火热的血液从心脏里磊出奔涌向四肢,在抵达指尖最前端时,与皮肤外的寒冷空气碰撞出无声的烟火。 然后,一朵,一朵,在眼前绽开。 双脚走在世界独一无二的陡峭绝壁上,往下是不可名状的深渊,往上是触手可及的天空,他踏在这天与地的交界,却仿佛看到盘古一斧劈开了混沌,女娲捏出小人洒下苍茫大地,上古的巨兽用四柱牢牢撑住不周之山,为这座天地撑起四方。 四方,人是四方间一抹小小身影,微末不如蝼蚁,短暂不若浮游,比起150亿年的奠基,46亿年的孕育,数十万年的孵化,短短数十年,如朝生而暮死,未等山峰倾塌一片边缘,未等大海倾覆一个角落,便已经结束。 在这宛若眨眼的一生中,出生与死亡就好似一瞬,得到与失去便仿若瞬间,名利往来价值意义,所有可以名之有名,意之有意的事物都不过夕阳一瞬。 人,不过是这四方的万万万分之一,而我这万万万分之一,此刻竟以数十万年的孵化与进化,穷尽了数千年的文明与科技,走到了与这四方同等的高度,走到这天地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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