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走了走,”我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你今天会回家。” “……” 我爸一顿,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我不是怪你出去玩,我是想……” “算了,”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停住了,随后不知怎么回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回家吧。” 说罢他转身往家里走去,我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迟疑两秒,还是跟上了他的步伐。 送走了客人,陈雪把陈峥叫下楼,让他跟自己一起包饺子。 饺子皮和馅料都是家里的阿姨提前准备好的,我爸回家的时候她就让家里的阿姨提前下班回去过节了,特地没有让阿姨把饺子包好,把饺子留给自己包,说这样的饺子才有家的味道。 我被这句“家的味道”膈应到了,一言不发地回到楼上。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不远处传来鞭炮的声音,我的房间没有开灯,显得又大又空旷。 我坐在铺了毛毯的地板上,抱住腿,把下巴垫在膝盖上。 我想起我还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学校南门开着很多家小饭馆,到了夏天,学生放学的时候,很多小饭馆的门口都会支起一个小毯子,卖点儿学生爱吃的小零食。 当时我经常会光顾一家卖水饺的小摊子,那家的水饺是摆摊的阿姨自己包的。 她在外面支了一口大铁锅,面前守着三盆饺子馅,分别是玉米马蹄馅,芹菜猪肉馅和三鲜馅。 每当有客人过去买饺子,她会根据客人挑选的口味当场现包,包一只往旁边的大铁锅里丢一只。 阿姨的手很快,包好的饺子在她手里像是一只只白鸟,接连不断地飞进锅里。 一份饺子有十二个,可以选不一样的馅料。 小孩子对水饺不感兴趣,他们更喜欢旁边摊子上的烤肠或者炸鱼蛋,一般只有大人会到阿姨的摊前光顾。 那时候我上下学有家里的司机接送,我小时候脸皮很薄,不好意思下车去买水饺,便会拜托罗叔把车停在路边,帮我去买。 我那时还小,会晃着腿坐在后车座上吃完小半份饺子,告诉司机罗叔:“饺子里有妈妈的味道。” 实际上我根本就没见过我妈,也不知道妈妈的味道是什么样子的。 罗叔并不揭穿我,只是笑着点点头,见我吃饱了,就接过剩下的饺子吃完。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谁都不会告诉我爸。 直到有一天,阿姨的水饺店突然关门了。 她关了一天,两天,三天……很多很多天以后,那家饺子店的小小门头被拆掉,换成了一家奶茶店。 我鼓足了勇气,下车去问装修奶茶店的工人,饺子店去哪里了。 工人们不知道,隔壁买炸鱼蛋的老板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租金涨了,刘姐交不起租金,回老家了。” 他看了一眼停到路边的车,笑笑:“你就是那个天天都要吃水饺的小少爷吧,刘姐从来没见过你,只见过你家的司机,她告诉我,要是有机会见到你的话,跟你说一声,她每次都把你的水饺包的又大又胖,谢谢你喜欢她家的水饺啊。” 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很值得伤心的事情。 我当时就哭了起来,一直哭到回家。 好巧不巧,那天我爸偏偏在家。 见我哭着回来,他立即沉下脸,问罗叔怎么回事。 罗叔只是个打工的,不敢为了我撒谎,只能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大概是看我哭得太伤心了,我爸叹了口气,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你喜欢吃水饺,怎么不早说,家里的阿姨天天打电话说你不肯吃饭。” 我用力推搡着他的肩膀,不让他抱我,一边抽泣一边说:“我不要,家里的,阿姨,又不是,刘姐,我要刘姐,我要刘姐呜呜呜呜我要刘姐……” 我爸拿我没办法,一边抱着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边拿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那时候他的助理还不是小于。 他让助理去买水饺,越快越好。 助理得知是我要吃,特地买来了花花绿绿的儿童水饺,我一看这些水饺花花绿绿的,还又小又扁,根本比不上刘姐包的大胖水饺,哭得更大声了。 我爸被我吵得头疼,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我沉浸在失去刘姐的悲伤里,只会重复一句话:“我要刘姐我要刘姐我要刘姐!” 我爸让助理赶紧去找那个刘姐。 助理说:“孩子还小,不记事的,睡一觉大概就忘了……” 我听懂了,用力在我爸身上撞了一下,“你是个骗子,我恨你!” 然后用胳膊捂着脸跑了出去,一直跑到院子里,坐在鱼塘边的石台上,对着鱼塘里的水放声大哭。 “……” 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件事情来。 我在地板上坐了很久,脸上的眼泪都干了,窗外响起烟花的声音,楼下也飘上来饭菜的香气。 陈峥上楼敲门:“哥,可以出来吃饭了。” “哦,”我抬起袖子擦了擦脸:“这就来了。” 吃饭的时候陈雪依然和陈峥坐在一起,不同的是这次坐在她对面的人换成了我爸。 我和我爸坐在一起,沉默地吃饭。 陈雪努力地想要活跃气氛,奈何我一直不给面子,也不搭话。 “来,姜程,这个鸡腿给你,你和你弟弟一人一个。”陈雪夹了一块鸡腿给我。 我用筷子把鸡腿拨到一边,“谢谢。” 陈雪笑着起身:“你们先吃,我去看看锅里的饺子。” “妈,”陈峥也站起身,按着陈雪的肩膀让她坐下,“你吃饭吧,我去看。” 陈雪立刻看向我爸:“陈峥这孩子从小就很懂事,抢着帮我做家务。” “阿姨,”这次我搭话了,我放下筷子,有些惊讶地问:“陈峥小时候不是跟着他爸住吗,怎么跟你抢家务啊。” 陈雪脸上的笑容一僵。 “程程。”我爸皱起眉头,似乎想要训斥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幸好陈峥端着两盘饺子过来,分别放到我爸和陈雪的面前:“叔叔,妈,饺子可以出锅了。” “好。” 我爸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我,“去帮忙。” 我推开椅子起身,走到厨房帮陈峥端水饺。 陈峥站在锅前盛水饺,我让他回去吃饭,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漏勺。 “哥,”陈峥避开我的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陈峥又不是家里的佣人,哪能全都交给他来盛。 我把他往旁边挤了挤,端起一个空盘子,衣袖不小心勾在汤锅的把手上。我没有注意到,侧过身想去拿陈峥手里的漏勺:“还是我来吧,你回去吃饭。” 话音还未落下,耳边传来“哐啷”一声钝响,半锅热汤被我的衣袖带翻,我和陈峥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开。 饶是如此,我还是被落下来的汤锅扣在了脚背上。
第59章 别逼我动手喂你 脚背上的皮肤薄,烫伤以后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医生弯腰俯在病床前检查我的烫伤,时不时让我活动一下脚背:“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我还能是什么感觉? 神色恹恹地坐在床上,我看着自己被烫红的脚背:“疼。”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医生笑着摇了摇头,从旁边的托盘里拿起一支药膏,挤出一些透明的凝胶敷在我受伤的脚背上。 小年夜,留在医院值班的医生不多,他胸口挂着的牌子上显示他是骨外科的医生。 骨科医生看烫伤,真的没问题吗。 我低头打量着通红一片的脚背,有些怀疑地问:“这样就行了吗?” 可能是我语气中的不信任太过明显,医生摘下手上的橡胶手套,撕开一包医用酒精布擦拭手指,顺便看了我一眼,“你还想怎么样,给你来上一刀?” “不需要包扎吗。”这样还怎么穿鞋子啊。 我动了动脚趾,随后一阵钻心的灼痛感袭来,我抽了口冷气,下意识地冲着伤口伸出手。 医生手里的酒精棉布还没有丢掉,眼疾手快地截住我的手腕:“创口暂时不能触碰。” 小腿抽搐了一下,我冲他呲了呲牙:“我很疼。” “我知道,疼也得忍着。”医生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把手里的酒精棉布扔回托盘里。 处理好医疗废物以后,他左右张望了两眼,“你的家长呢?” 别问我啊,我也很想知道。 陈雪和陈峥留在家里,而我爸把我送到病房之后就不见了,只有我和医生大眼瞪小眼。 “医生,”我歪倒在床上,侧脸压着枕头:“我的脚会留疤吗?” “很难说。” 可能是觉得把我一个人留在病房里,孤零零的有点儿可怜,医生站在床尾查看我的病历,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说:“伤口愈合期间最好饮食清淡一些,不然会留下色沉。” 我“哦”了一声,眼睛盯着房门的方向。 我爸呢,该不会把我送到医院就走了,回家陪陈雪过节去了吧。 悄悄扁了下嘴,我伸手在口袋里还有病床上乱摸一通,想找找手机。 摸了半天没有找到,我忽然意识到手机可能落在家里了。 当时家里兵荒马乱的,陈峥半托半抱把我弄到沙发上,陈雪接来一盆冷水,小心翼翼地脱掉我的袜子让我把脚泡进去。 看得出来,她很紧张,目光看似盯在我的脚上,实则动不动就飘向我爸。 我爸倒是很冷静,他打了个电话,随后就吩咐陈雪去冰箱里拿冰袋,自己则背着我去了车库。 在这期间我的手机好像一直丢在餐桌上,没有带过来。 “……”我眼巴巴地看向医生。 他放下手里的病历本,露出疑惑的表情。 “叔叔,”我坐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能借一下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当然能。”医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解开密码锁递给我。 我输入我爸的手机号码,拨出去。 他挂断了。 我不死心,又拨了一遍,这次电话接通了,我爸的语气却不太好:“你好,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的助……” “爸爸,”我打断他的话,委屈地喊了一声:“你是不是把我忘在医院里了。” 我爸沉默了两秒,“没有,我在给你办理住院手续。” 我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姿势,将两条腿垂在病床边,试图寻找自己的鞋子:“表哥明天来我们家,我不想住院。” “不行。” 不给我任何商量的余地,我爸挂断了电话。 “……” 我看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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