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青春的面貌,洋溢幸福笑容。 清洁工人穿插其中,正辛苦工作,有的一脸麻木,有的一脸苦楚,总之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城管正与小摊争斗,穿着正经的西装做着下流的动作。 庭芳脚步时而轻飘飘,时而重踏踏,像个野鬼,亦像疯子。 庭芳是从街道的一隅出现的,满头白发杂乱,一身血污,就是这样一个引人注目的人凌晨走在街上,从安静走到喧闹,再从喧闹走到寂寞深巷,有很多人都看到,也有很多人听到他的哭泣,但他们没有闲心驻足,没有闲心好奇。 没人发现庭芳的衣裳血色如瀑,可能发现了,但看着这个染着白发的不良男人,他们都以为那是新时代的玩意。 眼泪干了又流出,流出了又干涸。 庭芳仰头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才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被月光的迷离浸染,单薄的嘴唇无声碰撞着,没人知道庭芳在哭泣什么。 人来人往,他独自站在街道,瘦弱的身体像筛谷似的抖动着。 庭芳的脚向前迈着,即使他都不知道走向何处,但意识牵扯他,迈向家的方向。 庭芳向家走着,眼泪往下流着,记忆在回放着,心在破碎着。 他的脚步如同石担般沉重;他的眼泪犹如中药般苦涩;他的记忆宛若影带般倒转卡塞着悲痛;他的心脏好像破碎的玻璃蔓延裂缝。 庭芳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他的家走去。 梨府海棠公寓。 庭芳站在玄关脱下了那血迹斑斑的长衫,衣裳堆砌在地面,他光裸着身体走向浴室。 庭芳在浴室洗净血腥的时候,关少卿来了,他一开门就看见了铺在地上的红白相间的衣衫。 他蹲下捡起,拿在手中,垂眸冷静地看着那血染布料。 庭芳穿着白色睡衣打开浴室门,交错的领子松松垮垮,露出大片洁白的胸膛。庭芳抬眸看了站立的他一眼,然后他在柜子上抽出一支烟点燃。 他掐着烟走向沙发。 “为什么不坐?”庭芳开口道,这才察觉到声音是那样的沙哑。 关少卿将衣服放在椅背上。 庭芳瞧着他的动作,轻笑一声,那双狐狸眼睨着他真是勾人心。 可能是刚洗了澡的缘故,庭芳少了常伴随于身的苍白,肌肤白里透粉,明艳动人。 “你不嫌它脏了你的手吗?”庭芳说。 就像让他动手杀了程辞一样,他不就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吗? 到了现在,庭芳怎么还会反应不过来。 程辞的死于关少卿根本不算什么,他要的是他们兄弟二人自相残杀,这样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他姐姐经历过的是要变本加厉地换到他们身上。 关少卿自然明白庭芳的弦外之音。 关少卿没说话,只是去客厅倒了一杯水给他。 庭芳没接。 “关少卿,一切都如你所愿了。”庭芳眼神无光地看着他,语气里包裹着绝望与颓丧,“我亲手杀了我的弟弟。” 庭芳抬起手,垂眼注视,手掌颤抖着,指尖的香烟落在了地上。 庭芳想,他就是用这双手杀死了程辞。 关少卿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像是一点没不在意庭芳的后悔与恐惧,仿佛程辞的死与庭芳是凶手的事实于他而言一文不值。 庭芳看着自己的双手,直至瞳孔失焦。 涣散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汇集,他望向关少卿一时视线模糊不清。 “你不应该开心吗?”庭芳说。 关少卿对上庭芳的目光,继而又偏过头,语气冷淡地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先睡吧。” 庭芳起身,皱着眉头盯着他。 他面前这个男人当真是寡淡梳理,冷漠无情。 关少卿侧身,庭芳察觉到关少卿要离开的脚步,他犹豫道:“抛弃上一辈的恩怨……” 关少卿停在原地,脊背僵硬。 庭芳努力保持着脸上的淡然,可却难掩语气里的哽咽,“我想问问你,是否爱过我?” 然而,回答他的是无尽沉默。 他看着关少卿的背影,半响,庭芳哂笑道:“我知道了。” 庭芳苦涩地勾着嘴角,又问道:“你明天要结婚了吧?” 这个问题关少卿回答了,他说:“嗯。” 庭芳笑道:“那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那笑容勉强又苦涩,十分难瞧,关少卿背对着看不见。 二人沉默许久,楼下的车水马龙都不知走了多久。 “晚安,我走了。”关少卿平静地说道。 宽阔的后背慢慢离去,距离他越来越远,关少卿打开了门,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般离去。 只是这次…… 庭芳知道,这次是最后一次。 他扬着的笑容伴随关少卿的关门声而消逝。
第五十九章 红尘长袖终有休 凌晨,刚好十二点,沈庭秋洗完澡刚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刻收到了程辞的节日短信。 滴嗒一声响,在床头灯的橙白中,沈庭秋拿起来手机。 “中秋节快乐,我想吃月饼了。” 信息来源——阿辞。 时隔多日,他与程辞终于又有了交集。 手机金属微凉,但是沈庭秋的心却炙热,短信界面的白光反射在他的瞳孔,可以清晰看出里面荡起的温柔笑意。 沈庭秋微勾起嘴角,回道:“明日月饼就来。” 他等了许久,没有等来对面的任何回复。 沈庭秋掀开被子起身,走到书房,他打开一长形方盒,白亮的灯光下,檀木香扇映入眼帘。 折扇轻展,若有似无的清香晕开。 上次那把破了,沈庭秋便找师傅做了一把,想来程辞见到了定然喜欢。 到那时他定要程辞为他唱一出,然后看着那副含情的眉眼从扇后缓缓露出。 透过折扇,沈庭秋倏然想起他们在茶楼重遇的一天,对于那天他是印象深刻。 恰巧那日四月一,在茶楼巧遇程辞后,他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哪成想倒是被程辞撩拨了一番。 本是暧昧的氛围,谁知程辞拿起茶几上的扇子就迅速离开,原来那亲热就是为了扇子。 怀里顿然一空好生不自在,后知后觉,他才明白自己才是被戏弄一方。 回想起那时的程辞,沈庭秋还是忍不住垂眸轻笑。 他将折扇放置在桌面,找来笔墨,提起毛笔写下‘四月海棠和梨花,一枝秋辞满庭芳。’ 满庭芳——满庭的芳香。 庭芳。 一语双关。 程辞最在意的便是他,想来看见这字更是对这扇子爱不释手了。 恰逢中秋,正好送给他。 墨迹很快干涸,沈庭秋将折扇整理好,放回盒子。 关了灯,走到客厅,发现时间来到十二点十九分。 他站在原地愣了愣,犹豫再三后,又转回了书房,将书桌上的盒子带了出来。 沈庭秋立刻回到卧室换了身衣裳,依旧是白色西装,他特意穿了初见程辞时的那身。 程辞递来台阶,骄傲如他怎么能不走下去。 思前想后,他实在是控制不了急切的想要见他的心。 更深露重,秋月似银霜,照射的那人未眠,反倒步履匆匆。 中秋佳节,思念浓烈,清霜微寒的夜晚,月亮都忍不住轻叹。 步伐匆忙的人不知爱人飞向了九天,天长路远,高山重重,为见一面跋涉多艰,终究是缺了鹊桥仙。 他将车停在茶楼对面的街道,穿过人行道抵达,不然得开好长一截才能绕过去。 沈庭秋眸光清亮,带着笑意,他迫切地想要见到程辞。 再走一段就是秋辞园了。 沈庭秋手里拿着扇子,满怀期待。 在距离大门口的阶梯几米处,他碰见了清洁工,清洁工戴着口罩,看起来有些年轻,推着垃圾桶与他擦身而过。 沈庭秋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人看着十分生疏,不是平时在门口清理垃圾的那位大叔。 念及佳节来临,人手变动为常事,就没有太在意。 偌大的垃圾桶堆满了,黑色垃圾袋甚至垒出了一个小尖,沉甸甸的,轮子在路面划出沉闷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夜晚动静明显。 男人孤独的身影在路灯下滑过,绿色的垃圾桶也跟着越行越远了。 沈庭秋来到秋辞园门口,茶楼大门关闭着,这时,他反倒生出几分怯懦,他一脸犹犹豫豫的样子。 沈庭秋在大门前徘徊许久,欣长挺拔的身躯被灯光照着,皮肤白皙,姿容俊美,谁能想象他已到而立之年。 他忽然低笑一声,自己怎么像个少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冲动地在半夜求爱。 他抬头望了一眼写着‘秋辞园’的门匾,视线下移,大门闭合着,仔细想想,还是算了,明日再来吧,终究是夜深了。 沈庭秋离开,周遭一束束灯光扫过他,这条街道就剩他一人,倏然孤寂丛生。 —— 庭芳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黯然神伤。 这个屋子里没有一个活物,除了他,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 他在这个环境里开始陈腐生烂,就像发霉的果,散发菌味。 他灰败的目光落在茶几的那团长衫上。 他素白的手指捏着打火机,那身沾满血腥的衣裳燃烧起来,庭芳将此扔在了沙发上。 他盯着那团火光想,因果有报,善恶循环。该偿还的终究要偿还,现在只剩下他还活着了,要所有人都死了,这场报应才结束。 呼呼声响了起来,糊味一下子就充盈了整个房子,火团慢慢变大,将沙发也烧着了。 庭芳拖着脚步走开了,火焰发出劈里啪啦的欢笑,那声音掩埋了茶几上手机的短信提示音。 手机页面划出一片光芒,屏幕上弹出寥寥数字——中秋节快乐,哥哥。 约莫一分钟后,手机又响起了一条提示音,“明天能一起吃饭吗?” 好像对面发送消息的人还活着一般。 但是庭芳已经离开,转角进了卧室,没有看见程辞遗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话语。 庭芳去卧室翻出一条红色发带,他将那头白发梳理系好,又拿出眉笔与睫毛膏,将洁白的眉毛与睫毛染黑。 火势渐大,慢慢蔓延开,火舌开始伸进屋内。 床头摆放的药瓶被烈火吞噬,不消片刻便烧为灰烬。 大火像水一样漫涌到他的身边,他感觉浑身热了起来,然后有了灼烧之感,最后他如同开水一样沸腾了。 细细算来,庭芳也就二十五岁,如今一瞬竟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皮肤顿失光泽,变得干巴巴的,像一张风干的肉皮,挂在竹竿上,随风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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