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像徐经眠这样的故人,只能以“中学同学”“朋友”之类的身份,存在于洪野口中。 可洪野被收养时已经十岁了,过去的记忆太多,想忘也忘不掉。 一看见徐经眠,他就会想起那个总比同龄人矮一点点的孩子,聪明得很,又乖,一头小卷毛特别扎眼,最招老师和义工喜欢。 他收到的礼物和照顾最多,即使都分出去,依然有坏孩子嫉妒他。 他们嘲笑他无人领养,经常被前来参观的叔叔阿姨们看中又怎么样?只要看一眼他的档案,他们转头又会把他送回来。 “他肯定是杀人犯的种!” 他们这样编排他。 洪野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欺负徐经眠,从前是,现在也是。徐经眠明明是最乖巧最让人有保护欲的孩子,看见他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抗,洪野只会恨自己为什么不够强大,不能帮助他更多。 知道自己不受洪家父母欢迎,徐经眠一进门就蹿进洪野房间躲了起来。洪野拿杯水回来,看他紧张兮兮的,无奈道:“他们中午不回来。” “哦。” 徐经眠应声,还是把房门锁得严严实实。 “你昨天……” 洪野悄无声息地打量徐经眠。 衣着整齐,面色红润,脖子和锁骨好端端地露在外面——没有吻痕,也没有伤痕。 “算了,”他叹口气,“说吧。” “哦。” 徐经眠捏了捏自己的大拇指关节,沉吟片刻,道,“野哥,那个男的,就是你打电话接到的那个,奶奶治病的钱,都是他给我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徐经眠不敢抬头,一味急慌慌地说着,“算是……包养吧。” “我觉得挺好的,至少比去廊下好。他钱多,会派人安排好医院的事,还给奶奶请护工,我只用管小义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好,比以前轻松多了。” “哦对了,我骗小义说他喜欢我,想追我才给我钱,你就说我交男朋友了就好,可千万别露馅了。” 明明是笑着在说,徐经眠却觉得自己快哭了。就像第一次在廊下接完客,衣衫不整,不小心碰到洪野那天一样。他无数遍强调自己是自愿的,没关系的;努力扬起笑脸说他赚到透析的钱了,至少不用借高利贷;但一接触洪野震惊心痛的眼神,他就忍不住流了好多好多的眼泪。 好在这次他学聪明了,一次也没有看洪野,把准备好的说辞背完,仅仅是声音有点哽咽而已。 大成功。 许久没有听到洪野的回应,徐经眠试探地抬起头,入目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洪野面相冷,神情却常是温和的,徐经眠极少看见他这个样子,万籁俱寂,仿佛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下一秒,洪野轻咳一声,表情整个活泛起来,方才的僵硬仿佛是徐经眠的错觉。 洪野略带凝重地问徐经眠:“你确定只是这样?他有没有对你做别的事?” 徐经眠摇头:“他没对我做什么。” 不止洪野,其实徐经眠自己也搞不清楚姜悦到底贪图他什么。他和姜悦相处时间太短,差距太大,身份太过悬殊,个中缘由,有如月迷津渡,影影绰绰,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他叫什么?”意识到困境后,洪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姜悦。” “姜悦……” “你听过吗?” “……”有点耳熟,但始终想不起来,洪野摇摇头说,“没,不认识。” -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洪野送徐经眠出门,二人到楼梯口,发现徐徇义正在对面单元楼下等着。 他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小马扎上,隔着玻璃看小卖部老板玩蜘蛛纸牌。余光瞥见人出现,立马起身跑过来。 兴许是坐久了腿麻,途中他趔趄一下,差点摔了。待人到跟前,徐经眠不由地担心抱怨:“不上课跑过来干嘛?” “野哥。” 他先同洪野打招呼,转向徐经眠,语气转而锋利,“你过来就告诉我了吗?” 这话颇有些无理取闹,徐经眠是哥哥,没有向未成年弟弟报备行程的必要。 他好脾气地解释:“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吗?” 徐徇义不吃这套,态度更差:“字条上写的是,你先睡了。” 啧。 忘了。 徐徇义下晚自习的点很晚,徐经眠有时留好夜宵就去睡了。接客的日子他便会伪装成这样,如果被徐徇义发现了,再改口说在洪野家。 徐徇义对洪野同样充满信任感,有时比对徐经眠的还多,得到洪野证实后,往往不会再深究。 谁成想他今天会直愣愣地堵到单元楼下,徐经眠觉得自己作为哥哥的可信度和权威有些过度缺失。 不过他也确实不值得信任。 徐徇义仍气鼓鼓的,像个炸毛的小狮子。徐经眠眼神飘忽,最终选择打马虎眼:“就,找野哥有点事,工作上的,你找我干嘛?” 这回轮到徐徇义没底气,他别开脸说:“没事。” “没事你逃学跑这么远过来?” 有了一个指责的理由,先前的心虚立马被掩盖过去。徐经眠往徐徇义后背拍了一掌,又揉一把他的头发,埋怨道:“嘴巴翘这么高,莫名其妙发脾气。” “我没发脾气,”徐徇义态度明显软化下来,“现在午睡刚下课,第一节自习,不耽误上课。” “自习课也别随便翘。”徐经眠轻叹道,“小义,你读书更尽力些,绝对不止现在的成绩。” “哦。” “又哦。” 徐徇义不说话了。 徐经眠知道他没往心里去,但是没办法,他本来就没资格控告徐徇义上学不用心。 毕竟他自己都被开除了。 兄弟俩别扭够了,洪野走上来道:“小义,听你哥的,回去上课。” 徐徇义点点头。 洪野又道:“经眠赶紧回去休息。” 徐经眠:“知道了。” - 下午如期而至,洪野去上班,徐徇义回去上课。徐经眠向打工的地方请过假,回到家,打扫一会卫生后,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以往这个时候,他通常会睡一觉,但昨天他休息得很好,不仅不困,思维还异常活跃。 他想到姜悦——他很难不想到姜悦——他甚至没有一个对姜悦身份的明确概念,年龄、职业、家室、住址……他对姜悦一无所知。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依稀抓住了姜悦的一些什么,从奶奶受到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从那些肌肤相亲的瞬间。 徐经眠是一个足够警惕的人——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从小生长的环境让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同样的,苦难让他能够敏感地分辨好意。所以,尽管姜悦行径恶劣,徐经眠仍愿将他定义为一个大致意义上的好人。 思绪在原野里漫无目的地拐弯,徐经眠想着想着,想到和他和姜悦的两次性爱。 第一次并不完整,算0.5次,所以加起来是1.5次性爱。 徐经眠在心里较了个真,差点笑出来,赶紧摈弃杂念想回正题。 他喜欢这些性爱。 徐经眠的腿忍不住轻轻并起来。 是的,他喜欢,而且毫不知足。 徐经眠早就知道自己欲望不小,以徐徇义或以前的同学为参照,没有人像他一样需要频繁的疏解欲望。 他有大部分的男性特征和少部分的女性特征,这些特征往往不完整。比如他不及男性高大、结实、毛发旺盛,也不及女性纤细、优美、曲线玲珑。 两种性别完整赋予他的,似乎只有性欲。 可他至今未获得过合格的性爱。徐经眠从不回味接客的经历,那些记忆总是被他强制清除,封进角落不再提及。 姜悦的出现是好的,却又更糟——他是四十分里的五十九分,如一株孱弱的火苗靠近引线,引得岩层下的热流蠢蠢欲动,却看不到满足的可能。 徐经眠在心里叹气、失落,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他将手伸到下体,抹了一把,堪堪避免流出的水液污染床单。 哎。 真叫人没办法。 - 向绍祺的场子从不缺人。 姜悦到的时候,场子已经很热了。他去二楼找到向绍祺,果不其然见到他混在人堆里面,推杯换盏,逢场作趣。 在场的人,彼此之间都是发小,尽管父母有从政从商之别,家庭有太平热闹之分,本质上都差不多。他们上差不多的小学,玩差不多的爱好,谈差不多的恋爱。 年龄陆续到达继承家里事业的年纪后,聚会的性质便一变再变。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们全都变成一样的脸。 年少时的天真友谊被毫不留情地抛却,“不走爹妈老路”的豪言壮语,到底是没人做到。 也是从那时起,向绍祺,这个才华不显,最不堪大任的润滑剂角色,摇身一变,成了聚会的核心人物。 众人之中,姜悦显得尤为尴尬。 他不是姜家的正牌继承人,和家里的关系十分微妙,跟亲哥哥姜崇更是闹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凡是和姜家有利益关系的人都不欢迎他的到来。 但他和向绍祺关系最好——两人在十几岁时共同待在被忽略的位置好多年,因而结下了深刻的革命友谊。 是以这类聚会,姜悦永远想来就来。而姜家的正牌继承人、姜氏的现任总经理姜崇,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姜悦到后,向绍祺花了一些时间抽身出来。他的场子永远会给姜悦留一个包间,干净整洁,把混乱和应酬关在外头,桌上只摆一瓶二人都喜爱的白葡萄酒。 “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向绍祺倒酒的动作一顿,道:“迟家刚拿下来的那个标,我家想分一杯羹。” “所以向绍祯……” “哎,说这么多干什么,”向绍祺打断他,“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真的吗?我听说姜崇给你施压,都把你赶到邻省去办项目了。” “外界看来是这样。” “哦?”向绍祺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内情?” 姜悦沉吟片刻,吊足了向绍祺胃口,方道:“我前些天在老城区捡到一只小狗。” “小狗?什么种的?不对,你去老城区干什么?” 向绍祺是交际达人,也是百事通。他眯起眼睛思考片刻,而后道:“……你该不会想接政府的那个项目吧?” 老城区改造几乎是每一届市政府都会挂在口号里的目标。但一任任领导换过去,最有政绩的一位也不过是关停严重污染厂房、拆除违章建筑,再修缮一些基础设施而已。 老城区的混乱绝对不是贫穷二字可以概括的。这么多年下来,各方势力早已在那里扎根,帮派、地头蛇、赌场、红灯区、企业的灰色产业链、某几个大佬的洗钱庄……有如百年老树的虬结根系,盘绕错节,轻易撼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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