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行为?”周群问。 医生没有回答,换了个话题:“我想和这位少年单独聊一下,您先去陪着孩子,可以吗?” 丛隽声猛地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泛红。 周群不解:“那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治疗?” “正式治疗前还有许多程序,最快也要在两天后,麻烦您先出去一下。” “好吧。” 等人走了,房间安静下来,方才丛永奕坐在这儿时有两个医生,可和家长谈话时只有一个男医生,此时周群出去了,女医生却进来了,她手上拿着记录本,坐在一旁。 男医生声音温和:“成年了吗孩子?” 少年有些搞不清状况,却还是缓缓点头,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刚成年几个月。” “看你的反应,我想你应该对我单独留下你有猜测,对吗?” 少年点头。 “你不用紧张,我们是心理医生不错,但主要是针对孩子的,因此不会那么严肃,等下我说的事情或许会让你感到自责伤心,但那是正常的,你可以有自己的情绪反应。” 等丛隽声再次点头,医生才缓缓说下去。 “根据丛永奕给我反馈的信息,家里被打的是你,因为他不愿看见这一幕,在他的观念里,父母和哥哥都是至亲,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无力阻止,因此才选择封闭自己。” “所以这才是主要原因对吗?” “是,这个原因待会儿我会告诉你们的妈妈,但我现在留下你,主要是关于你。” “我?”丛隽声眼里闪过疑惑,他坐姿端正:“我怎么了?” “愿不愿意一起接受治疗?”医生问。 治疗? 什么治疗? 丛隽声表情茫然,后背却诡异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浑身颤栗了一下,视线看向窗外:“不用了医生,我没问题。” “不要害怕。”少年任何反应在医生眼里无所遁形。 他语气依旧温和,给少年足够的反应时间:“我不强求,只是一个提议,你已经成年了,按理说这儿不收成年之后的孩子,但我今天想要破个例,也因为你已经满十八,不需要监护人一起到场,你可以自己决定。” “我不需要。”丛隽声看向医生,重复这四个字,好似在强调,又像是催眠自己:“我不需要,医生。” “好,不强求,接下来我要叫回那位女士,你要留下继续听还是去找弟弟?” “留下。” 所有程序结束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丛隽声抬头,眼睛被刺眼的光线照得睁不开,他眯了眯眼,抬手挡住灼人的光线,白色T恤被裹着热气的微风吹动。 丛永奕拉了拉少年衣服,丛隽声低头,笑了笑,双眼却无光。 “我带你去玩?” 小男生惊喜点头。 丛隽声之前做过附近的攻略,给周群说了后,他带着小男生去了游乐场。 溪安没有游乐场,市里才有,但丛永奕没有去过,这个东西他是在课本和手机里知道的。 “想玩什么项目?”少年将门票递给丛永奕,让他选。 小男生看了看,手指指在摩天轮上。 书上说摩天轮是很美好的一个设施,和好朋友坐在上面,升到最高处会觉得非常幸福,因为那时是上天在为他们的友谊做见证。 他哥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好,我们去排队。” 丛隽声收好门票,带着他往摩天轮的方向去。 丛永奕紧紧靠着少年,小心朝着窗外看,从来到这个游乐场起他就目光炯炯,看什么都新鲜,更别说慢慢升到高空的体验。 他拉了拉少年衣服,抬起两只手比了个拍照的姿势。 丛隽声依他,将手机拿出来,打算给他拍照,却见他摇头。 少年了然:“一起拍?” 丛永奕笑着点头。 天还没黑,太阳照射进来甚至有些晒人,丛隽声一手举高了手机,一手遮在小男生头顶,给他遮了些太阳光。 丛永奕学着少年的动作,抬高了手遮在他脸上,丛隽声拍下照片。 “去那儿坐着,给你单独拍几张。”他拉着丛永奕到对面的位置。 一圈几分钟就结束了,下了摩天轮,又带着小男生玩了几个他喜欢的设施,去吃了东西,这才把人送回酒店。 到家已经是晚上,少年心事重重,瞒不过别扬的眼睛。 他看着人强打着精神和客厅里的人打完招呼就心不在焉上楼,还险些撞到墙上。 “阿声今日是带弟弟去看医生了吧?”别妈妈神色担忧,抬手往楼梯方向柔柔举了一下,看着别扬:“是情况太严重?” “我去看看。” 别扬起身上楼,步伐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第74章 烂枣 上楼轻声敲门,丛隽声打开,看见来人,喊了一声:“哥。” “遇到了什么事情?”别扬没有进屋的打算,站在门口询问。 少年摇头,垂下眼,手指抠着门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厌世气息。 “我自己想想,然后再告诉你,行吗?” 听见他语气间的恳求,别扬不免担心,却又无可奈何,逼迫不得。 能对他说出这句话已经证明他在往外走。 他应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 “不告诉也没关系。”他看着少年的眼神一如既往温柔,与他说话时声音一直放得极轻,就怕哪丝语气重了些,人就被吓到。 别扬道:“你只要知道我一直在就行,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来找我,我不替你做决定,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好吗?” 丛隽声听见他的话哽咽了一下,鼻尖和眼眶都发酸,他侧开脸急急嗯了一声,关了门,生怕他哥再说一句什么自己下一秒就没出息地哭鼻子。 他眨了眨眼将苦涩咽回去,幼时的记忆却在顷刻间袭来。 “你怎么回事?弟弟都看不好,带出去摔着他了怎么办?” “你都上五年级了,为什么还一点不懂事?” “丛隽声!为什么你成绩那么低!家长会别叫我,我丢不起那个人!” “零花钱拿着,弟弟要吃什么记得买,别抠抠搜搜的省这两块钱,永奕不会说话你不能多想着他吗?” “为什么打架?啊!?问你为什么打架!” “去旁边药店买点碘伏不就行了?” “你怎么好意思吃饭啊?手脚不知道长来干什么的,除了煮点面什么也不会弄。” “……” 太多了。 他根本接收不过来,但这些都是上初中前的事情,也许是因为那时他太小,虽然犟可也做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出来,在周群眼里仿佛跳梁小丑。 初中后,他打架更凶,就为了周群能去一趟学校,叫那些说他私生子的人好生看看,他是有妈妈的。 周群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斥责他,只会阴阳怪气奚落。 那时他实在叛逆,周群对他人品和学习已经不抱任何期望,整天都在灌输给少年帮扶弟弟的魔咒。 丛隽声此时都还清楚记得初中时周群第一次叫他“阿声”是在什么情况下。 他在学校捡了五十五块钱,偷偷藏起来拿回家讨好周群,还带着旧伤却稚嫩的脸上虽没有明显的谄媚,目光却充满了希冀。 事实上周群也确实夸奖他了,接过钱,说了句“阿声做得不错”。 这让才十三、四岁的少年高兴了许久。 妈妈也不全是偏爱弟弟,那五十块钱还给了他五块随意花。 太好笑了。 那些事情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之后变成了更大的笑话,鄙夷嗤笑声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知道自己有些暴躁,是初中打架的后遗症。 在家受了委屈少年不敢说,因此在学校有人一惹他就会爆发,以此作为发泄口,丛隽声甚至期待有不长眼的来招惹自己。 那样的话,打完架后他就会舒坦许多,回家才能继续做个乖顺怯弱容易拿捏的好孩子。 高中之后,周群基本不骂他,他心智渐渐成熟,对许多事情有自己的判断,能从新角度去揣测问题。 对高中的少年来说,让他愧疚比打感情牌更加好使。 周群在他成长的每个时期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将少年紧紧圈在牢笼。 她很会恩威并施,擅长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可惜这枣是烂的。 但饥饿的拾荒者不会在意枣的好坏,为了一丝饱腹感,他只会囫囵吞下,反复咀嚼残存在牙根带着一丝腐臭的甜意,然后对高高在上的施舍者感恩戴德。 这枣,丛隽声险些嚼三年。 他心理真的如他想的那般没问题吗? 丛隽声蹲在床边抱住自己,无神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一件件家具,最后停留在脚下的地毯上。 要不要独自去找医生看看? 少年盯着地毯上的菱形图案,跟自己怄气似的不眨眼,不到两分钟眼眶就再次发酸,他任由清泪滴下来,然后才埋首于腿间。 去吧。 许久,丛隽声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去看医生。 他或许真的有问题,不能吓到他哥了,吓跑了这个人,可就真变成孤儿了。 次日,丛隽声是第一个起来的人,不到六点他就已经出门。 从这儿到公交站台有几公里距离,夏季昼长夜短,路灯一般是六点半自动开,此时虽没亮,路也明晃晃的。 他走在寂静的路上,头脑异常清醒。 早晨的风虽凉爽却带着凌晨四五点最冷时刻的凉意,这凉意酷爱往人骨头缝里钻。 少年出门带了外套,他将外套穿上,这才暖和些,继续往前走,走到站台,天已经大亮。 他给别扬发消息说自己出了门,那头只回复了“注意安全”,并没有打电话过来打扰他。 丛隽声松了口气,他就怕他哥会追问。 昨天在铃木机构里,他在走廊名医栏上见着了那位医生,他姓谢,当时看见,他便鬼使神差便拍下了上面的联系方式。 他打电话说明来意,到机构里便直接去找了他。 因为来得早,医生还没有正式上班,破例给他一个小时。 “谢医生……能,帮帮我吗?” 少年小心翼翼,像当初在草丛里破破烂烂的玉米肠祈求收留那般。 “先坐。”谢医生喝了口水,不经意问他:“吃早餐了吗?” 丛隽声摇摇头。 “先吃点吧。”谢医生递给少年一个营养丰富的三明治,解释了一句:“这个过程会很累,首先就要保证自己的精气神。” “谢谢。”丛隽声接过来,几口吃完了三明治,喝了口水,有些着急:“现在能开始了吗?” “我想先问问,是什么让你这么快就决定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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