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柠背着包下车,轻轻合上车门,坐上副驾驶的动作也小心翼翼。 “门关不坏,坏了也不让你赔。”牧山伸手提溜乐柠的旧书包,扔回后座,也不知道乐柠在宝贝什么,走哪儿都抱着,“系上安全带。” 乐柠被没了书包,手不知道放哪儿。 座椅宽敞舒适,可他坐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格格不入,伸手去够安全带时有些紧张,还滑了,安全带又啪地缩回去。 牧山不动声色观察乐柠,想看乐柠是真的笨拙,还是有点别的小心思。 乐柠昨天刚坐了林喜他爸的车,不至于连个安全带都不会系。 牧山神色淡淡,蓦地俯身过去,牵过安全带替乐柠系好:“先吃个饭。” 乐柠僵直后背紧贴靠椅,点头时耳朵还是红的,鼻尖也轻轻动动,像在浅嗅牧山身上的香水味道。 牧山移开目光,不得不承认乐柠的清纯讨人喜欢。 昨天,“同学爸爸”也像这样,替令人心软的乐柠系安全带了吗? 牧山没问乐柠为什么不愿意去林家喜苑吃饭,乐柠更没有主动解释,想必是不希望牧山过问。 他们随便在路过的中餐馆子点了三个菜吃,乐柠抢着买单,壮着胆子说“我也存了钱”。 牧山语气冷淡说“不用你给”,想起一大早撞见乐柠被人塞红包的场面,更生气了。 饭吃完,乐柠想,他和小牧先生的相处时光所剩不多。 他真诚而不舍,可再不舍,也并不能由着性子留下:“小牧先生,今天谢谢您愿意参加我的毕业礼,也谢谢您请我吃饭。那就……再见啦?您回程小心,一路顺风,我以后会更努力不辜负您的。” 大概是郑如兰体谅牧山行程变化没个准数,没有将牧山会一起到子阳村的消息告知乐柠。 可牧山还是给气笑了。 乐柠跟他再见,然后呢?去找谁?又怎么回家? 这是懂事,还是怕他、想避开他? 牧山相信乐柠大老远叫他过来一趟,肯定想好好表现,奈何昨晚的不正常交往被抓个正着——牧山再次去看乐柠的脖子。 牧山佯装不经意问:“校服外套拉那么严实,不热吗?” 乐柠低头,小脸儿往衣领里埋了埋。 他又换回牧山给他的衣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展露出来:“不太热呀。” 牧山知道,乐柠就是在藏脖子上那块红痧。
第9章 “他的远方” “上车。”牧山皱眉,语气不好,“我捎你回家。” 乐柠忙说不用:“整点有班车,车站在附近,我坐班车就好了。” 牧山换了个问法:“你想让我刚来就走吗?” 乐柠猛摇头:“不想,我不想!” 牧山就觉得一团蓬松毛球在他眼前飘飘然,态度不自觉软化:“我还要去看望郑校长,上车。” 回到车上,乐柠傻坐着,牧少爷懒得再为人服务,提醒说:“安全带。” 乐柠回过神,局促地自己系好。 一路,牧山和乐柠两相沉默。 牧山一贯被李浩煜形容为“人如其名,不动如山”,万没想到自己和人对峙时居然会先沉不住气。 他指尖点点方向盘,斟酌开口,想给看上去性格有点倔犟的乐柠留点自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受林喜他爸‘照顾’的?” 乐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牧山体面温柔,说话必然是很客气的,虽然听上去弯弯绕绕不好理解,不如直言爽快,但也是好心照顾他的感受。 牧山在班主任面前维护他,让他第一次体会到有人庇护是什么感觉。 他想,牧山刚刚得知林大康对他多加照料的缘由,这会儿肯定是在委婉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学校受欺负的,顾及他的自尊心,才不直说。 不想显得像告状,乐柠闷闷摆出“你非要问我才说”的样子:“……高一下半期开始。” 见乐柠低头惭愧,牧山狠咬后槽牙,下颌线骤然绷紧,高一下半期?! 太早了,他没想到那么早,怎么能那么早就…… 牧山有太多话想逐一质问—— 你知道你那时候踩线成年吗可以报警吗? 你明白你介入了别人的圆满家庭、辜负了朋友的信任吗? 你考虑过心疼你的爷爷和四处求人供你读书的郑如兰吗? 最后牧山松开齿关。 他只是轻声问:“我看他……对你有点凶吧?” “林叔?凶点儿没关系,毕竟是男孩儿嘛,皮实,不打紧。”乐柠摆摆手,“而且他只是看起来凶一点,林喜怕他,但他其实很疼林喜,也对我非常不错,我对林喜……都很不好意思的。” 乐柠感念林喜朴实善良,不会怪林大康夸奖别的孩子,不然他和林喜都很难维持好朋友的关系。 牧山捏捏鼻梁,使劲压心里的火——因为是男孩儿,所以再凶都不打紧?那是不是因为男孩儿不会意外怀孕,就也从不做措施? 估计他这会儿问乐柠“考没考虑过报警”,乐柠都得面露惊讶反问他一句“为什么”。 总有一些地方监管不力,会在诸如不招童工、适龄婚配的法规与普识之下,搞擦边、暗藏灰色地带,牧山深谙。 乐柠……乐柠竟然清浅一笑,虽然笑着,可话里落寞:喃楓“以后我上了大学,就不会再多走动啦。” 牧山顿时很不舒服,甚至感觉乐柠是在感恩困境中抓住他的手——哪怕那是双拽他堕入深渊的魔爪,是逼他饮鸩止渴,他也仍然接受了这种平衡但畸形的关系,没有选择去打破,仅仅只是对朋友心存愧疚……这不是被PUA了是什么? 听闻乐柠上大学以后不再这么做,是唯一的好消息,牧山稍微松了口气:“嗯。” 乐柠却骤然低落。 牧山:“……” 牧山的耐心即将告罄。 他根本没必要连乐柠的细微表情变化也都看进眼里—— 但话又说回来,乐柠是不是因为要离开子阳县、猝然没了林老板这口“近水”救火,正在替未来的自己感到漂泊无依、迷茫无措呢? 就像当年宋晨不再继续学业回国发展,刚脱开上一任金主的折磨,没多久就又迫于生计,投入了下一任金主的桎梏——因为宋晨已经变得不依附别人就不会生活,他的物质需求被拔升到凭他自己很难满足的高度。 乐柠离开“上一任”依靠后,也会因为发现靠自己很困难,从而退缩选择更轻松的方式,再次萌动去找“下一任”的心思吗? 牧山想想都头疼。 也脸疼! 出发前他还自信满满对李浩煜说,他不会再养出一个宋晨。 牧山心里天人交战时,乐柠想法单纯。 为了能让爷爷的晚年更加幸福,为了能给郑如兰和牧山一点微末的回报,他将要离开家乡去往远方。 在他读书期间,子阳村也在发展,爷爷乐平得到村委的志愿帮扶,能享受固定照顾,郑如兰桃李满天下,生活并不短缺,林喜一家也和和美美、生意兴隆——这些乐柠都放心。 乐柠只是舍不得这个有许多人叫他“小柠”、有许多人为他照路的穷乡。 他鼻头酸酸的,看了眼身边的牧山。 年轻有为的牧山是他的远方。 是他揣上一把故土,执着要去往的前路。 乐柠埋着头,一如既往把牧山当成一种信念和寄托,百感交集时,他从酸涩的不舍中挣扎出稚嫩但坚强的决心,低声喃喃:“我知道我无法企及您……但我还是自不量力想要……” 这话赧然,乐柠没好意思说出口——我这一生都无法达到您的高度,但我依然要跟着您给我照亮的方向走,一步步向您靠近,即使资助关系结束,您也仍是我的遥遥路、我的雾中灯,我永远不会忘怀的。 牧山在红灯前一个急刹—— 他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偏头去看乐柠,喉咙发涩:“你想什么?” 乐柠身子猛然被甩出去,又被安全带拽回来,一时惊魂未定,脑子一白忘了腹稿:“我想、想跟着您……” 牧山陷入沉默。 自尊自爱、好好长大,他的话说进了狗肚子里。 怎么一个二个都敢把心思打到他头上来?没有哪一条社会学统计结果显示不轻易发脾气的人更容易被当成备胎吧? 不等乐柠把话说完,牧山沉声重复:“你想跟着我?” 乐柠可能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居然还敢点头。 牧山差点压不住火,直到后面的车鸣笛,他才带着愠意道:“乐柠,你马上读大学,不是小孩儿了,我把话说在前面。凡是做事,要考虑清楚,要为自己负责,不要只顾眼前,不要没有底线。以前就算了……人有时候只要敢于抛弃过去,是可以拥有第二次选择的。” 牧山突然严肃,乐柠微微疑惑。 乐柠发现他和牧山的沟通其实有一点不顺畅,但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彼此生疏不了解、彼此眼界不同谈吐不同,这都是正常的。 他努力理解牧山的话——想必是因为他刚才袒露一点心声,而牧山没有看不起他,没有认为他想往上爬而不自量力,反而尊重他的决心,只是严厉在先,想为他的未来送上一句提点。 他没有在大城市生活过,但他也有所耳闻,以前在县城成绩很好的学生,考取名校后却因为沉迷娱乐而被开除,这样的例子太多,牧山知道他会面对类似的诱惑,才把话说在前面。 这些乐柠都认同,唯有一点不赞成——抛弃过去,那不就忘本了吗? 他并不想飞上枝头,他要永远脚踏实地、铭记山野,他虽然生来贫困,但他并不引以为耻呀,因为有郑如兰和牧山,他才没有变得自卑虚荣。去拥有不贫瘠的厚重人生,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第一选择。 但毕竟是要反驳牧山,乐柠还是惴惴:“有些东西是无法抛弃的,会跟随我一生、影响我一生,但小牧先生您放心,我成年了,我能够为自己负责。” 牧山靠边停车熄火:“……介意我下车抽根烟吗。” 牧山下车,走到街沿垃圾桶边,抽了两根烟,他没有烟瘾,此刻纯粹是想做点什么分散一下他放在乐柠身上的注意力。 在这期间,牧山回头,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乐柠安静坐在副驾驶上,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四处张望,垂着眸,像放空,也像想事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撕着手上的死皮。 牧山想叫他别这么焦虑——当意识到自己冒出这个想法时,牧山啧声。 他显然不可能同意乐柠荒唐至极的提议。 可牧山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当场狠下心撕破脸拒绝,还特意下车烤太阳,思考了半天该怎么不伤害乐柠的自尊心。 当年那个送盆栽和成绩单的小孩儿太讨人喜欢,爸妈没践行给牧山的承诺,牧山都想践行给乐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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