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来的难处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有人相伴相知的幸福,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体会。 他突然劝不下去了。 小众的性向本身已经算是人生的困难赛道,在困难赛道里能找到一个同行的人与你携手,这种概率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的。 林杨说:“不管值不值得,我就试这一回。” 人一出生,手里就像拿着一面镜子,镜子里装着理想中长大后的自己,父母的期待与社会的观念加持,把几乎每个人都修正成了事业有成,有车有房,婚姻美满,儿女双全的模样。 林杨没有拿到过那面镜子,但他在别人的镜子里也畅想过很多次:长大后的他会是什么样的,也会幸福吗?会有相爱的人相伴吗?会忘却灰暗的过去吗? 他给自己造了一面镜子,和别人的不一样,但同样束缚住了他。 后来他发现镜子并不是必要的,不是没有镜子就不会长大,郭城,陈耀,崔裎,甚至是陈一航和苏玥,林杨亲眼目睹他们打碎了自己的镜子,偶然的那么一瞬间,镜子破碎在地,林杨会觉得自己好像也是碎片里的一部分,他好像也碎掉了,碎在了那片尘埃里。 但好像又有人把他拼凑起来了。 郭城看着他,有些无奈,“你要想好。” “我想好了。”林杨笑着说。 “我是说,”郭城顿了顿,“别到时候又像小航那样。” 林杨一怔,片刻后说:“他不会的。” 崔裎去给郭老头弄药,待了十多分钟才下来,卷帘门打开,崔裎从里面出来,装模作样的叫林杨,“中午在这边吃吧?炒点好菜” 林杨笑着看着他:“可以。” 但林杨不能吹风,最后去买菜的是崔裎和郭城。 崔裎不会做饭,但郭城会,他只跟着提就行,郭城话不多,两人也不太熟,走在路上时,不尴不尬地问了几句诸如“哪里人”“多大年纪”之类的问题,郭城才进入正题。 “你和小羊有什么打算吗?” 崔裎一顿,默然片刻才说,“郭叔指什么?” “以后,未来的生活。”郭城说:“虽然我不常在旧朗,但小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我半个侄子了。” “我想过。”崔裎说:“带他回北京,或者我留在旧朗,不过最终还是看他意愿。” 郭城有些意外,虽然他不了解崔裎的家世背景,但一个人,尤其还是北京上海的人,能愿意留在旧朗这样的小地方,实属少见。 “要留在一个地方,不是说说就行的。”郭城说。 “我知道。”我喜欢他的时候,也不是说说而已,崔裎在心里说。 买完菜回来周澈就直接提着东西进了厨房,郭老头还是在房间待着,权当看不见这些人似的,但饭做好了还是出来了,虽然是林杨去叫的。 郭老头看见林杨才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嗓子咋个回事” 林杨一顿,“感冒了。” “不会是昨天我传染的哦!” 林杨一顿,顺势咳了一声,“所以你快点吃药,要不然这里的人都得被你传染。” 郭老头一滞,下意识看向了郭城,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哪点那么容易传染哦!又不是病秧子!”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崔裎林杨和郭城二人吃过饭也算稍微熟了点,能聊起天来,气氛也没之前那么冷了,但郭老头还是一句话不说。等吃完了,崔裎去洗碗,郭老头又阴阴地回了房间,始终不搭理郭城,派头做得很足。收拾完林杨给他拿了药去房间里,却看见他在房间里抽烟。 郭老头平日里是不太抽烟的。 林杨迟疑了一瞬,将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郭老头看见他来也没什么反应,抖了抖烟灰,一句话没说。 林杨开口问他:“怎么又抽上了?” 郭老头一顿,烟没掐,反而朝林杨扬了扬,不问反答,“你觉得我错了没有,小羊” “你说不吃药吗?”林杨开了个玩笑。 但郭老头没笑,他扬起烟又抽了一口,慢慢吐出烟圈来,突然说:“人说养儿防老,其实我觉得也不对,养儿养女,其实更像还债。” 林杨识趣地没再说话。 “儿女和父母,其实也只是一世的缘分。我现在想起,其实他小时候就和我不亲,我克工地上工,他克学校上课,晚上回来他写作业,我倒头就睡,从来没得啥子交流,我晓得他乖,懂事,所以就从来不问他,他体贴我累,也从来不问我。后头他克上初中开始住校,基本上只有每个月给他打钱了,一个月打不到一次电话,缘分可能就是这样子浅的吧。” 郭老头又叹了口气,林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站在窗口,默然看着对面,门外有细微说话的声音,但似乎三人都知道他在和郭老头说话,没有人来打扰。 “血浓于水,总是改不了的。”林杨终于说,但这是一句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郭老头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他抽着烟,看着窗外的虚空,林杨看着他的侧脸,头一回,居然觉得郭老头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了。 他一直觉得,郭老头对郭城不过是嘴硬,父子没有隔夜仇,只要郭城绕过了这个弯,回来郭老头不会多么为难的。 毕竟是他亲儿子。 但是他没想到,亲儿子,在郭老头的眼里,也只是一世的缘分。
第68章 想吃你。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如此,父母,家庭,在我们所认知的这些关系中,至深的羁绊其实并不来自于血缘,而是日夜的相处相伴,情感的维系永远不能靠那点生理羁绊就绑紧了,得靠爱。 那郭老头爱郭城吗? 放在以前,林杨会毫不犹豫地说爱,但现在他有些想不清楚了。 郭老头早年随时把郭城挂在嘴边,郭城是他的好儿子,是他毕生的奔头,以前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把我家小城养大了,这辈子就功德圆满了。” 但那就一定代表着爱吗? 亲生父亲,在别人眼中是多么亲密的存在,但对于他们而言,好像只有一个月一次的转账记录和学校档案的家长信息可以证明他们的关系,而且这种关系还极度脆弱,脆弱到郭城离经叛道地喜欢了男人,那条系带就那么“咔”地一声崩断了。 但说不爱吗? 十几年的不离不弃和引以为傲不是作假,郭老头甚至珍藏着郭城儿时领奖的照片和奖状,以前逢人必提郭城,到现在喝了酒仍旧念念不忘挂在嘴边。 但他念了那么多次,四年多来,又一通电话没打。 或许他也是爱的,爱得不多不少,刚好让他能够理所应当地对郭城提出合理的期待,又叫郭城会因为不满足他的期待而感到愧疚难当。他爱着那个他理想中的儿子——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婚姻美满,孝顺父母。 一旦郭城超出了他的既定轨道,那“儿子”的身份似乎就可以摘除了,因为不“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婚姻美满,孝顺父母”的人,是可以不是他的儿子的。 他可以用那么公俗的东西,否定他们的血缘。 林杨突然就明白了郭城说的那句话——“我会告诉他,我要的是爱。” 三天后,郭城和周澈离开了旧朗。 走之前郭城来找过林杨,和他说自己回来的原因,原来是要去美国定居了,想最后争取一遍。 但显而易见,没有争取到。 彼时正是旧朗的冬日清晨,冬日里起雾,早上还打霜,冷得很,林杨的感冒还没全好,起床起得急,身上只披了件外套,站在背风口和郭城说话。 郭城问他:“不怕被人看见吗?” 林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外套是崔裎的,拿的时候太急,两个人的外套又放在一起,不小心拿错了。 林杨一顿,说:“看不看见都一样。” 郭城朝他笑了笑,突然说:“有时候居然有点羡慕你。” 林杨不明所以,郭城却没有再说,只是挥了挥手,“我会给他请个护工,这四年来,谢谢你了。” 林杨默然片刻,“不用。” “往后,可能没什么事情不会回了。” 林杨点头,“我知道。” 郭城看了看他,又说:“酒他喜欢喝,你帮我在你店里存点吧。” “好。” “打牌和下棋,要是再和人起冲突……” “我知道。”林杨说:“放心吧。” 郭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揽过林杨的肩膀和他抱了抱,走了。 郭城走后,林杨回去睡回笼觉。 天气一冷,人就容易犯困,好像总睡不够似的,这几天店里开门的时间已经挪到了早上八点半,现在才七点出头。 林杨出去之后再回来,身上都是冷的,再上床身上和外面的冰块没什么两样,但他一接触到床单,人就被崔裎捞过去了,像抱个玩偶似的团吧团吧抱在怀里,又嗅了嗅他的脖颈,不甚清醒地问他:“去哪儿了?” 林杨拿手叠着崔裎放在他腰上的手,轻声说:“郭叔找我,没事,你睡吧,还早。” 没想到崔裎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么凉,放这来,给你捂捂。” 林杨看着崔裎掀开的衣服,没动。 崔裎显然是没全醒,说话迷迷瞪瞪的,也不管林杨同不同意,抓着他的手就往衣服里放,冰凉的手触到温热的肌体,本能地觉得舒服想要靠近,崔裎又按得紧,林杨一时没挣脱开。 然后他就听见崔裎说:“腹肌好摸吗?” 林杨猛地抬头,发现崔裎已经醒了,眼睛睁开了,清明得很。 林杨一顿,随后笑了,甚至还又在他腹肌上捞了一把:“装睡哄我什么时候醒的” “你一起我就醒了。郭叔找你什么事儿” “他们要走了。”林杨说。 “走回上海不在这过年” “不是,”林杨说:“去美国。” “美国” “嗯,公司的业务拓展,周澈要到那边去工作,郭城就也跟着去了。” “嗷,”崔裎明白了,“那他是来和你道别的,回来也是和郭老头道别” 林杨默了一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他:“他们的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崔裎想了想,“你是说,郭老头不同意这事” 崔裎并不了解郭老头和郭城之间这么多年的羁绊,他只是看到了这两天自己看到的,依靠自己的判断做出评价:“个人选择吧,如果郭老头确定了是怎么都不能同意,那就是二选一的事情。” 林杨说:“不觉得自私吗?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家人。” 崔裎认真想了想,突然说:“从情感上来说,我并不觉得这两者是必须二选一的命题。” 的确不是,林杨笑了,等着他的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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