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裎回神,眼神有些欲盖弥彰,笑着说认路,目光有些不舍地从林杨腰上扫过,出来时心想:原来喜欢一个人,生理欲望会比大脑先知道。 林杨对他的吸引力,比他想的要致命一点。 林杨换好衣服后,看见地上的行李箱大喇喇地开着,是崔裎刚刚打开拿洗漱用品的,行李箱铺在地上,实在不成看,林杨打算去给人拉上,却一眼看见了行李箱夹层透明的文件夹,里面夹着一张厚厚的纸,上面用飘逸的字写着T大录取通知书,底图是一张白底烫金的图案。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行李箱合上了,立起来,还没推到衣柜旁边,就听见崔裎开始叫他,将行李箱放好,林杨过去,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和崔裎带着雾气的声音,“我能用你的沐浴露吗?橙子味那个。” “用。”林杨叹了口气,觉得实在没必要特意和他说这个,以前崔裎穿他衣服,不也是没打招呼直接穿吗? 里面又传来声音,“那我用了,谢谢。” 林杨问他:“还有别的事儿吗?” 崔裎又问:“你有多余的毛巾吗?” 多余的毛巾没有,但店里可以直接给他拿一个现拆,林杨去店里随便拿了一个,到门口敲门说:“你以前不是也用过我浴室吗?” 过了一会儿门才开,只伸出一只带着水汽的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与此同时,香甜的橙子味随着热气扑鼻而来,熏得林杨猝不及防。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沐浴露味道这么甜 手臂上是崔裎湿漉漉的手,抓握着,好半天才顺着小臂找到了毛巾的位置,手上一空,而后是崔裎毫无阻隔,带着湿漉气息的声音:“上次我没擦。” 林杨抬眼,透过门缝看不见人,但狭窄的缝隙使得声音再无阻隔,好半天,他听见里面的水声停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该走了。 结果崔裎的动作比他还快,水汽扑面而来,裸露的上半身撞入眼球,还有没有阻隔的带着潮湿水气的声音:“我居然没关门” 然后又是惊讶:“我以为……你走了” 林杨站在原地,只“嗯”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崔裎并不明白,但他看着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的林杨,第一次关注到林杨的身高,扬起头大概到他下巴,在南方这个身高绝对不算矮,但在北方就有些不够看了。 可这个身高能叫他轻松看见人有些毛茸茸的头顶,还有那截细白的后颈。 林杨已经退开,崔裎却站在原地,等到林杨都穿过整个院子了,他才转身,去里面拿了自己的内裤,放在洗手池里洗。 洗完出来时,林杨并不在屋里,他听见店里传来计算器的声音,想到林杨大概是在算账,找了套睡衣换上开了门过去看,果然,便利店的柜台前笼着一盏灯,除此之外别的灯都关了。林杨坐在柜台前,微微垂着头,边在计算器上输入,边写着什么。不算明亮的灯光笼在他身上,仿佛世界独此一人。 崔裎就这么靠在货架上看着,看到林杨算账时微微曲着的脖颈,飞快输入的手指,还有垂下头去写东西时,掉落的一点点发丝,被灯光穿过,变得柔和。 崔裎就想起刚才近在迟尺的头发,有些后悔没有揉上去。 不知不觉间看得有点走神,直到计算器的声音停了,林杨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将账本收好,起身去关灯时,看见靠在货架旁的人。 崔裎望见人来了才回神,想匆忙解释一句找饮料喝或者别的,但最终却是问人:“算完了吗?” 林杨“嗯”一声,没有对他为什么站在这里发表疑问,只是错身走进去,说:“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崔裎看着人拿着衣服出去,站在床前时思考了一瞬自己要睡哪边,思考无果,跑去敲林杨的门。 浴室里水声一停,隔着磨砂玻璃,崔裎看见了人瓷白的手臂伸过来靠近了门把,但是没开,而是……把门锁上了。 然后林杨的声音传来:“随便你睡哪边。” 崔裎有些郁闷地走回房间去,但转念一想,大概是林杨对他公布了性向,所以才会有些避嫌。 身体接触柔软的床铺时,崔裎开始觉得他大概草率了,草率了很多,要是喜欢别人,他或许真说追就追了,送礼物也好,死缠烂打跟着人也罢,这些他崔裎都不怕,只要他认定自己是认真的,追人的把戏他不是不可以学。 可是面对林杨,他偏偏不想拿那些招数去对付他。 他其实知道的,林杨和其他人不一样。 林杨洗完澡回来时,崔裎还躺在床上,连姿势都没变过,可他闭着眼睛,林杨大概觉得他睡了,便一声不吭把灯关了。 房间陷入黑暗,被子被人掀起,冰冷的身躯躺进来,搅得崔裎心神不安,身体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身边躺着的是谁,开始漫起不知名的燥热,为了掩盖那种燥热,崔裎不得不放慢呼吸,看着天花板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好半天,他听到林杨慢慢放轻的呼吸,他想了想,叫了林杨的名字。 昏暗中,林杨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问他:“你没睡着” 声音和他一样清醒。 崔裎睁开眼,看着黑糊糊的天花板,突然问:“这个房间的墙,为什么不刷” 林杨没有立马回答,黑暗带着沉默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可崔裎慢慢将黑暗挤了出去,热烘烘的身体靠上来,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人只是肩膀相触,可饶是这样,林杨也感受到了身边的热意。 也是,十八九岁的少年,肝火都旺,没有人和他一样,一年四季都是这么凉。 将将夏末,贴着热烘烘的身体并不舒服,但这种感觉让林杨觉得久违,他没有挪开,也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说:“为了每晚能睡着。” 崔裎顿了顿,说:“我以为你只是要黑色的床单和被罩。” 林杨说:“其实越黑越好,密不透光的黑最好,但是那种太压抑了,白天看着渗人。” 崔裎想象了一下林杨睡在纯黑房间里的样子,没有觉得渗人,只觉得心疼。 心脏,揪着疼。 十多年前的大火,林杨说他早免疫了,伤疤,失去的父母亲人,任由别人编排可怜,可是没有人知道,他要依靠无尽的黑暗才能入眠,他其实从来没有免疫过。 可这个人,云淡风轻地说:“原本想刷纯黑的,后来师傅说纯黑很难刷,我急着开业,就放弃了。” 崔裎突然很想抱一抱身边的人,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资格。 他顿了顿,强迫自己将堵的那口气吞下去,才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走?” 林杨没有迟疑,“没有什么好问的。” 崔裎心一空,却还是说:“我走那天太急,其实应该和你说的,还有郭老头,于情于理,该说一声的。” “但那天,我爷爷去世了,就没来得及。” 林杨呼吸一滞,他记得郭老头和他说过崔裎只有一个爷爷疼,也记得崔裎和他说起自己往事时,眼睛里唯一的笑意,是在提起那个“老爷子”的时候。 崔裎说:“可能你不太想听,但我找不到人说了。” 老爷子去世的悲伤慢慢被冲淡,现在心底唯一的感觉,是空荡。 那种没有依凭,没有落处的感觉,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其实快要将他看击垮了,他迫切需要一些东西来抓住,恰好在这时候发现了自己对林杨的感情,刚开始的时候,崔裎有些癫狂地想,人为爱情而活着,或许也无可指摘。 现在他的爱情躺在他身边,和他说:“说吧。” 身体的燥热倒是下去了,崔裎甚至觉得眼角有些涩,他摸了摸,干的。 于是他开始慢慢说,声音很平静:“老爷子胃癌走的,住了一个多月的院,我一点不知道。就是那天,我走了之后发现有个未接来电,就在我上楼五分钟前,我没接到,那是老爷子最后一个电话。” 崔裎顿了顿,声音开始发沉,“他去世后,我爸妈也离婚了。虽然是意料之中,但真正到了那种时候,我又有点希望他们别离,或者希望老爷子去世能叫崔向城醒悟,这样至少我们俩在一起,还能算半个家。” “或者哪怕王妈留下,别叫那间老屋子里就我一个人,这样怎么看都像个家。” “但是什么都没有,婚离了,王妈也辞职了,家里就剩个鸟,和没有家有什么区别。” “林杨,我没有家了。” 崔裎的声音并没有多么浓烈的情绪,他只是很平静地说出这么一句结论来,林杨听完没有讲话。 好半天,崔裎又说:“我来这之前,其实一直因为家庭的事情很困顿,后来阴差阳错来了这里,遇见郭老头,遇见你,我才开始慢慢开解自己,告诉自己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上回告诉我,爱和基因没有关系,我后来回去想,觉得的确有道理,我爸妈的确不爱我,这件事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只是老爷子,我没想到他会……” “我爸告诉我,我走了之后他就住院了,这期间我和他通过电话,也聊过天,他还给我转过钱,但我一点都没发现他生病了,他之前的确胃不好,或许病早就有了,可是我自从……” 自从打老师那件事之后,没有再回过大院去看他,整整有三年。 那件事之后,他漏接过老爷子无数次电话,放着他的消息无数次不回,他以为老爷子是个老顽固,活在以前的幻想里,觉得他还是以前那个崔裎,会闹着和他下棋,和他抢报纸,和他一起逗鸟。他以前觉得老爷子可笑,居然这么天真地还以为他是个好苗子。后来想通了,又觉得愧疚,明明他也计划着不久就要回北京去看他的,明明他也明白了老爷子的爱,要回去和他道歉,打算承诺未来一定和他好好过,他不折腾了,他再也不想着报复了,也不想为什么他会拥有这么一对父母,不去想老爷子对他好到底是将没有教好儿子的爱弥补在孙子身上,还是别的什么。 明明他都想好了,可老爷子偏偏什么都没告诉他,就这么走了。 他后来才明白那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再说不下去,崔裎只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很久,沉了一口气下去,感受到身边的沉默。 良久,他听到身边的声音,很轻,在空旷的屋子里甚至有点回音:“说节哀有点太迟了,说向前看又太无力。” “那我就说,以后为自己而活吧。” 崔裎有些疑惑,可林杨没有再解释。 但崔裎很快就自己想明白了,他好像的确没有为自己活过。父母的否定困扰他太多年,他在那样的辱骂中穷尽多年找不到出路,可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过为什么,前面十多年,他好像总活在对父母虚无的期待里,哪怕后来对这件事释怀了,他首先想到的也是未来要为爷爷而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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