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消防大哥点头,“行了,呃,我们接着挖,挖出来人了再叫你们。” 医护组前三天几乎没怎么睡觉,不仅方识攸,从小医院以及周边卫生所过来的医护人员都没怎么合眼。塌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严重,并且在他们救援的时间里发生了二次塌方。 几乎车头那么大的山石滚落下来,就砸在他们营地旁边,擦着帐篷的布料。那一瞬间,在真正的自然凶险、不可抗力面前,大部分人是呆滞的,被惊呆的,连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都没有。 紧急电源全部接着救护车的仪器,为了不让救护车的电瓶亏电,回头点不着火,消防大哥们从山下吊上来几个紧急电源电瓶。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给手机充个电,要把全部电力提供给救护车仪器。 方识攸抬眼看了看天,阴云暗涌着。 紧接着营地那边有护士喊:“方医生!” 他当即回过头跑过去:“怎么了!” “室颤了!”护士喊道,“意识不清,高医生在按压!” 方识攸快速跑到营地。 所谓营地,是塌方后消防和边防联合搭建的几个行军帐篷。塌方地点过于刁钻,在山体斜坡,不仅消防的车难上来,救护车都是大家连拉带推折腾上来的。 方识攸跑过来的时候高医生正在按压,方识攸看了眼监护仪上出现室颤波。高医生无奈:“除颤器电不够了。” “下午才能弄过来紧急电源。”方识攸咬了下牙,“轮流按,按到电源搬上来。” “好。”高医生说。 由于地理位置不利于救援,并且电力等资源的紧缺,消防和边防在这边挖出幸存者后,经医护治疗,再由边防人力将生命体征平稳的幸存者运输到山下。而运输办法只能是古朴的,两个边防士兵抬担架抬下去。 这就注定了是一场漫长的,且越久越让人绝望的救援。因为伤筋动骨过于严重而不能颠簸搬运的病人躺在这里,下方开凿道路企图让车辆通行的边防士兵,扛着铁锹棍子使用最原始挖掘方法的消防。 护士和几个医生轮流按压,监护仪的电量也耗尽之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问,要按到什么时候,这么做还有没有意义。 方识攸按压三十分钟后由急救护士接手,接着他去落石堆给另一个刚挖出来的幸存者做清创。他克制住自己手不能发抖,三十分钟心肺复苏的手夹起线,做缝合。 终于,消防的同事们用绳子捆着电源拉了上来。 此时是下午三点三十五分,许南珩抿了口保温杯里的咖啡,达桑曲珍战战兢兢地杵在讲台旁边。 “1度是360分之πR方,那n度是360分之nπR方,来,你给我指它们之间的相同部分。” 达桑曲珍:“分……分子相同,都是nπR平方。” 许南珩:“那是不是可以简化成2分之nπR?” 达桑曲珍:“……是。” “为什么。”许南珩平静地看着她,“说出为什么可以简化,划给我看。” “……” 塌方救援大营。 “给我个硬点的镊子。”方识攸蹙眉,厉声道,“你这个太软了我什么都夹不住!” 他很少这么疾言厉色。 电源拉上来之后,又挖出一个出血严重的。在这种环境做血管缝合简直是灾难,他头戴放大镜不止一次沾了灰尘,沾到灰尘的时候手就不敢动,要喊护士拿棉球擦。 山上风大,缝合进度比往常慢了不止一倍,加上麻醉不够,又需要有人摁着病患。帐篷宛如一个鼓面,山风在不停地捶打它,咚咚巨响,战地医生不过如此了。 第五天。 德吉的舅舅和周洋的爸爸来了学校厨房,他们给学校搬来了土豆和面粉。学生家长们常常给学校送些吃的东西,他们将食物放下后,出来碰见了许南珩。 两位家长跟许老师打招呼。 然而许南珩心神不宁,第二声他才反应过来:“啊,不好意思,二位,刚……走神了。” 接着三人闲聊,最近大家的话题都是四十公里外那个塌方的村庄。德吉舅舅说他们家每天都在念经,希望大家能平安。周洋爸爸也说,说那边那个村子比这里更小,路更不好走,平时都是牛车上下。 周洋爸爸又说:“哎,我弟弟和他战友,昨天过去送了几块电瓶,听说他们那昨天夜里又塌了一次,死了好多人。” 许南珩两只手捧着的保温杯“咣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 “老师?” “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 第六天。周末了。 许南珩坐不住了。 他到小医院院子里启动大G,寄希望于这位指导价三百多万的越野王者真的能做到物理层面的翻山越岭。 他不能忍受他和方识攸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是模棱两可的“回来我们聊聊”,这世界上每天有无数人沉浸在“早知道我就”如何如何的假想之中,许南珩讨厌假想,他也讨厌概率。 清晨九点四十五分,今天藏南依旧是阴天。 高原的阴云带着十足的压迫力和侵略感,许老师仰仗着奔驰G级越野车的强力性能,他这辆全时四驱、开放式中央差速器的大型越野猛兽,在藏南几乎只能用牲畜运输的地形道路上一路向西。 那个村子的位置周洋爸爸告诉了他,在导航上要设置某个观景台,说半路看见一个地标牌,向另一侧开,然后土路上山。 许南珩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个地方,但这趟不出来找一找,他是真的会后悔。同时他也真的庆幸他开了这辆硬派越野出来。 两个半小时后,许南珩知道自己开对了目的地,他在半山腰看见了边防的越野车和消防车。看见有社会车辆过来,边防立刻上前阻拦。 “你是游客吗?”边防看了眼他车牌,“别往上走了,上边塌方了,原路掉头回去。” “不是!”许南珩开门跳下车,“我是支教老师……啊我边防证在这,我、我朋友在上面,我能上去看看吗?” 边防大哥看了看他:“你上去没用,能搬下来的都搬下来了。” 原来边防大哥以为许南珩的朋友是村民,许南珩连忙解释:“不是,我朋友是援藏医生,他……我,我六天没联系上他了。” “哦。”大哥点点头,打量了他一番,又问,“哪个医生?叫什么,哪儿来的。” 许南珩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目前上面的情况基本稳住了,送上去了几个紧急电源,救护车设备都在正常工作,正说着,又有两个士兵抬着担架下来,人被送进越野车。这儿地形实在难开,边防换了泥地胎的越野只能慢吞吞地以20km/h的速度往下挪。 盘问许南珩的这位大哥问了一下上面的情况,抬人下来的士兵说能挖的都挖出来了,目前上面还有四五个不能动的,以及一位孕妇。 许南珩又争取了一下,他说他不会添乱,就上去看一眼。大哥便让他跟着士兵一块儿上去。 耗时四十分钟,四十分钟的山林徒步,许南珩腿都发软。这不是寻常的山路,有些地方要手抓着旁边的树把自己拽上去,许南珩都不敢想象这些士兵是怎么把担架抬下来的。 四十分钟后,许南珩看见了乱石堆后面的军绿色营地帐篷。看见了几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他听见一些混乱的声音,爬山四十分钟后他有些耳鸣,视野也在晃动。 “哎,哎。”领着他上来的士兵见他恍惚着,“你还好吧?” “我还好。”许南珩回神,“谢谢您,不用担心我。” “找见你朋友还是赶紧走吧。”士兵说,“天气不好,我们救援马上结束了也要走了。” “嗳,好。” 他踉跄着翻过乱石堆,走向营地帐篷。视野里的白大褂越来越多,他紧张,神经紧绷,穿梭在这里的白大褂几乎造成他雪盲—— 因为他认真地在看着他们,辨别他们。 一共三个大帐篷,许南珩走到最后一个,依然没有看见方识攸。有护士搀着摔折了腿的病患,喊他让一让,他机械地向旁边走,有医生匆匆走过他身边,边走边戴上乳胶手套。 许南珩穿过第三个帐篷,走到外面,外面有人坐在石头上休息,穿着消防制服。许南珩继续向前走,一条转弯的路,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不应该再向前走了,前面已经没东西了,但他还是迈着步子。 他看见从弯道另一侧走来一个人,身形高挑,身材匀称,白大褂,手里拎着水桶,看上去是去取山泉水回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更加诧异。 下一刻,方识攸放下水桶快步走向他,许南珩原本已经疲累到寸步难行的双腿也稳固地向前走。 两个人触碰到对方的瞬间,不发一言,他们同时伸出手抱住对方。 拥住的同时吻向对方。 吻住对方。 沉默地、用力地、坚定地吻着对方。
第33章 方识攸环在他腰上的手越收越紧,好像两个身体多么贴合都还不够,他还想更过分。 这个吻完完全全地遵循本能,唇贴到唇后相互摩挲,但二人都觉得不够。还要更深、还想更紧。 接吻从唇瓣与唇瓣的贴吻,不知谁先探了舌头,另一个同时张开嘴。原来在充沛的情绪之下,不需要任何技巧和经验,浓烈的情感能指引所有行为。 原来一路的疲倦和高度紧绷的神经可以一瞬间松懈下来,原来寒风里两片冰凉的唇可以立刻如此滚热。 紧紧相拥,唇舌交缠。 由于不会换气而生涩地喘息,上下滚动的喉结吞咽着。许南珩抓着方识攸后背的白大褂布料,他被亲得缺氧,无助地张着嘴,眼睛微睁,但手依然抓得很紧,手臂依然抱得很紧。 他脑子里没有任何恰当的词语来表述现在的心境,什么理智什么加减法什么概率,此前纠结着‘他喜欢我什么’和‘我为什么喜欢他’这类问题的答案原来也简单如以汤沃雪—— 答案就在这里。 他们在见到彼此后,同时放下一切向心而行。 方识攸继续加深这个吻,他抚着许南珩的后颈,黑色短发渗出他指缝,此时此刻许南珩的一根头发丝都能让他浑身过电。他比自己想象的更疯狂,这六天里没有信号联络不上,周围所有人手机都收不到信号。 他想念许老师,想得不行。他手机电量耗尽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许老师朋友圈里的照片,在县城山腰寺院下的照片。 这一吻差点让许南珩高反,方识攸轻轻松开他,两人稍拉开些距离。 呼吸凌乱的两个人在山谷风中对望,方识攸用拇指拂开黏在许南珩唇角的发丝,许老师双眼朦胧,好像还没缓过神来似的,无法聚焦。 有些话已然不必说,比如你怎么过来了,比如你是不是手机没网,比如,你亲我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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