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学之后饥肠辘辘的小林舟就会来到阿婆的西饼屋,吃着橘子香味的饼干,喝一杯阿婆泡好的伯爵红茶,等待父母来接他回家。 圆木桌上摆放着酥脆的曲奇饼干,林舟顺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从电脑里打印出下午的蛋糕订单,伸了个懒腰准备开始干活。 这样的帮厨生活对于林舟而言持续了很多年,父母离开他的时候林舟还太过年幼,常常因为思念母亲而哭泣到深夜,直到西饼屋的阿婆抱着一只黑色小奶猫,在某一个夜晚按响了林舟家的门铃。 林舟收回放空的思绪,走到水池洗干净双手,戴上了一次性丁晴手套,取出几个不锈钢盆,熟练地混合蛋糕糊,倒入几个蛋糕模具再全部送入烤箱。 林舟用手肘擦了擦额角的汗,掐着点打发奶油,等戚风蛋糕烤好之后再将它们一一取了出来。 下午的订单很简单,两个草莓蛋糕,一个抹茶红豆蛋糕,一个咸奶油海盐奥利奥蛋糕。 林舟按照订单的要求,粘上最后一个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将它们全部打包放进了冰箱冷藏,等待他们的客人来取蛋糕。 林舟从冰箱里倒了一杯柳橙汁,还没来及喝上一口就听到门口的风铃轻轻响了起来。 阿婆还在午睡,店里唯一能接待客人的只有林舟,少年连忙摘掉手套,丢进垃圾桶里,刚从后厨里走了出来朝客人露出了职业假笑: “您好,欢迎光临桔子西饼屋。” 少年一愣,随即流露出惊喜的语气:“……裴歌先生?” 裴歌刚把雨伞靠在墙根,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也是一怔,青年抬起头望向收银台,只见林舟从收银台后面绕了出来,似乎很高兴能和他再见一面。 裴歌忍俊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戴着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林舟的肩膀:“好久不见,林舟。你是在这里兼职么?” 林舟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我只是帮厨啦,阿婆现在年纪大了,我就帮阿婆烤蛋糕,看看店。” 他好奇地看着裴歌:“裴歌先生是来买甜点的么?”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跨过了整整一周。在那一周林舟每天都会光顾咖啡馆,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为了什么,那家咖啡店就像某种存在现实中的魔力,一直引诱着林舟走进去。 可那一周裴歌却没有出现,林舟幻想中的闲谈于与重逢也只能存在于他的幻想中。 他们虽然交换了微信,聊天界面却始终是空白的。裴歌没开这个头,林舟也不敢主动打扰对方。况且他与对方,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聊的。 林舟回到收银台,托着脸颊有一下没一下翻完了裴歌的朋友圈,他点开了一张相片,看着照片又看了看正在挑选蛋糕的真人,沉默着发了一会儿呆。 裴歌真的很漂亮,虽然漂亮这样的词语并不应该用来形容男士,但见到裴歌的第一面,他脑海中第一次自然而然浮现而出的词语依然是‘漂亮’。 如果要用三个词语来形裴歌,林舟会在一众形容词中择选'风度','优雅',以及'乌木'。 他从未遇到过那样的Omega,像是冬日的乌木,又仿佛来自于某种树脂,初闻时候裹挟着淡淡的辛辣药感,偏偏温暖如琥珀,仿佛一夜过后积雪消融,沐浴于冬日暖阳之下的乌木。 即使不是乌木,也如同某种温暖的木质香。 青年的身上没有任何香气,鼻尖所触及到的仅仅是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浓郁的皂感,像是白苔。仿佛切开的佛手柑,泡在雾气氤氲的红茶中,最终创造出久负盛名的伯爵红茶。 林舟刚想要继续往下翻,手机却叮咚一声,裴歌给他发了一段小视频。 视频很短,只有二十几秒,一只毛绒绒的白色萨摩耶摇着尾巴,站在落地窗前傻笑。镜头一转,裴歌举着手机,半蹲在萨摩耶的身旁,背对日落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 原来裴歌养的是萨摩耶啊。 “可爱吗?” 林舟一抬头,就看见裴歌朝他晃了晃手机。 裴歌端着白色托盘,走到收银台前:“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么?” 少年茫然,不知道裴歌到底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对方。 “你的信息素很好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邀请你去我的工作室。” 林舟张了张嘴,心底的紧张感压迫着他的神经,这使他难发出任何声音,只好下意识抓紧了旁边的玻璃杯,酸甜的橙色果汁在透明玻璃杯中轻微荡漾,冰块碰撞玻璃发出了清脆声响。 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无论如何发声,喉咙却像哑了一样,无法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你别紧张,林舟。”青年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轻声开口安抚道:“这完全取决于你,没有任何人会强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的。林舟,放轻松,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可是……”林舟欲言又止,慢慢地垂下脑袋,他终于能够发出些声音来了,可听上去却比蚊虫还要微弱,“我不觉得,我的信息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面前漂亮而年长的Omega闻言却轻笑一声,只是微笑着说: “你不是调香师,自然不懂——当调香师闻到一个陌生而独特的气味时,究竟会被它吸引到何种程度。我做梦都想能够将它复刻出来,即便那是来自剧毒的曼陀罗花香也无所谓。” 林舟咽了口唾液,喉结微滚:“我并没有拒绝先生的意思。” 少年习惯性地低下头,露出腼腆的笑容:“如果能帮到裴歌先生,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 淅淅沥沥的细雨不期而至,雨水沿着车窗蜿蜒滑落。林舟的指尖停顿泛起白雾的车窗上,无声地滑动在玻璃表面上,那些水雾也逐渐消散在不断移动的指尖之间。 他坐在裴歌的车里,抬着头去看靠在车门旁的裴歌。 十分钟之前,他们还在蛋糕铺里谈笑,直到阿婆遢眯着眼,慢悠悠从房间里踱步出来,一眼看见店门口的裴歌。 那时裴歌披着西装外套,表情无辜,另一只手还托着白托盘,上面盛满了各种口味的杯子蛋糕。 他们对视了一会,阿婆站在门口来回打量了裴歌与林舟几眼,又挥了挥手: “既然朋友找过来了,那就别让人家等太久。小舟,你也该交几个朋友了,每天跟我这个老婆子待在一起,你也会变老喔。” 林舟摇了摇头,走过来俯下身拥抱了一下阿婆,不太高兴地反驳:“我也没有每天都待在店里……有时候不也会去看书的嘛。” 小老太太板着脸,皱着眼眉,又严肃叮嘱道:“早点回家。” 林舟点了点头,从白墙的挂钩上取下外衣,跟在裴歌的身后离开了蛋糕铺。 “裴歌先生,这些天过得好么?”林舟站在车尾,略微昂着头,礼貌地轻声问。 男孩墨色的瞳孔在阳光之下变成了极深的褐色。他微微侧头看向青年,慢慢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眼前的人与他并不能算是相熟,只是几日未见,却又像是再一次的初遇。 虽然奇怪,却很新奇。林舟垂眼,把手伸进口袋里,熟悉地摸到口袋里小小的轻松熊。捏一捏小熊,又轻轻抚摸它软绵绵的绒毛。 裴歌正要接话,电话却在这时候突然响了起来。他朝男孩笑了一下,抬手指尖抵唇,微笑着“嘘”了一声,绕到银灰色保时捷的另一侧,修长白皙的手拉住车门微微用力,为林舟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副驾驶被套上一层毛绒绒的羊毛座套,粉色的卡比玩偶靠在座椅上,面朝林舟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又像是在无声的邀请。 林舟抿了抿唇,低垂着眼睫,捏住口袋里小小的轻松熊,有点紧张地抬头瞥了裴歌一眼。青年的注意力全在通话上,声音很温柔,他虽然听不懂法语,但却觉得裴歌说得法语很好听。 林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谨慎地跨过积水坑,抱起粉色小团子坐进副驾驶。 他不想鞋袜湿透,如果鞋子湿了会很麻烦,因为那会弄脏裴歌先生的车。 这辆车看起来很贵,他不想给先生添麻烦。 裴歌一心二用,虽然在接听电话,余光却在林舟的身上。发觉林舟没什么心理负担,便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确实很喜欢林舟身上的信息素,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邀请会给对方带去社交负担。 况且那个孩子对裴歌而言,有些似曾相识。 很像记忆中藏在桥墩子底下躲雨的黑色小猫,眼睛也像林舟那样的极深的褐色,甚至介于黑色与褐色之间,一见到裴歌的靠近就慢慢靠过来,躺在裴歌的腿边亲昵地蹭着,湿漉漉绒毛摸起来却又很温暖。 它和裴歌所见过的任何流浪猫都不一样,从来没有呲牙咧嘴过,反而乖得让人心疼它为何独自流浪在这个世界上。 裴歌收拢发散的思绪,握着手里的电话,继续用法语轻声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很遗憾,我目前是不会回到巴黎的。至少短时间内,我仍然会在故乡停留一段时间。” 裴歌顿了顿,无奈地笑了:“与爱马仕共事的这些年,是我作为调香师至关重要的一段职业生涯。但至少现在,我意识到有些事情是在巴黎无法完成的。” 爱马仕市场营销部的经理拨过来电话,希望他能够赶在春季前找回工作状态,研发出新的香水调香配方。 不止是爱马仕,老牌香水公司多数如此,想要赶在春天到来前推出新款商业香水,每个人都在催促他尽快回归曾经的工作状态,然而这也是裴歌离开巴黎的原因。 他曾经为许多香水品牌创作过不同香型的香水,追随市场需求去取悦人们的鼻子,如今却厌倦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 “年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和公司终止了合作,您知道的,现在我只是一个自由调香师。”裴歌顿了顿,手搭在车门上,“我相信您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方案,如果公司需要,我很乐意为公司举荐一位优秀且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调香师。” 裴歌挂了电话,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他回到另一侧,一把拉开车门,把西装外套丢到后座,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脸颊。 他离开爱马仕的举措,其实也遭到不少人的质疑,许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放弃那样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放弃在巴黎积累的人脉,回到中国重头开始。 但裴歌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思路陷入僵局,他的灵感难以出现。 离开巴黎前,他的前辈调香师似乎理解他真正的所思所想,但前辈却又摇了摇头,没有告诉裴歌他真正所需要的是什么,只是微笑着告诉他: “你就像年轻时的我一样,跟随市场与可靠的数据,有些时候我们更像一个数据分析师,而不是调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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