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把它交给我,大概是想让我在这世上多一些牵挂。” 锅子里的咖喱汁咕咚冒泡,落地窗外的最后一缕落日沉入远山。 裴歌的目光微凝,无声地垂下眼。他沉默地把开水倒入茶壶中,洗过茶后再重新注入新的开水。 空气中茶的香气飘溢,裴歌端起茶杯走到了客厅中,轻轻地放在男孩的面前。瓷白的茶杯白雾氤氲,红色的茶汤中漂浮着绽开的玫瑰干花。 “它很小很小,却很能吃,吃完饭就会舔着爪子睡在我的怀里。我会抱着小小的它,坐在天台上看远处的楼海。” “这座城市的每个人都很热闹,却又好像每个人都很孤独。”林舟的声音平静,犹如在陈述他人的故事。 裴歌坐在林舟的身旁,抬手摸了摸男孩鸦羽般的黑发。侧目看向林舟的瞬间,他想到了许多。想到的是母亲身上清甜的茉莉香气,游乐园那场落寞的黄昏之下,年幼的小小孩子。 沉默寡言的孩子终会长大,可眼神却还是那样的孤独,犹如藏着一场不曾溶解的霜雪。
第6章 无人之地 裴歌重新把茶壶放回茶台,端着烧开的水壶注入新的热水。 红茶香气浓郁,裴歌却垂下眼帘,沉默地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洗碗声。 林舟是个很懂礼貌的孩子,觉得做饭的人不应该洗碗,便收拾了碗筷坚持要去洗碗。裴歌拗不过他,只得作罢,回到沙发上发呆。 青年目光微闪,注意到摊开在茶几上的手写笔记本,裴歌一愣,垂手把笔记本取了过来,沉默地放在双膝上。 似乎自从他离开巴黎,回到云南,就再也没有碰过香水配方,更没有像往常那样习惯写调香笔记了。 裴歌翻了几页,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他的指尖落在某个香水配方上,思绪却被某个灰暗的身影占据。 林舟走过来抽了一张纸巾擦掉手上的水渍,他无声而敏锐地察觉到裴歌的沉默。青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目光望着膝上的笔记本,甚至没有注意到林舟的走近。 林舟把纸巾团成一个小球,藏在手心紧张地捏着它,想要以此缓解他心底紧绷的情绪。每个人都有隐私和空间,他也许应该让那些不想被别人知晓的秘密沉在黑暗中,与裴歌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和稳定的关系。 林舟心底也明白,有些东西,不应该告知外人。但他还是把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疯狂捏揉纸团缓解压力,抬了抬眼,打破了沉默:“裴歌先生……” 裴歌心神一怔,抬了一下手似乎想要合上笔记本,却抬手过快‘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青年低笑一声,墨色的双眸多了些明亮的神采,他抬起头无声地看向林舟。青年并没有开口,眼神却带着林舟所熟悉的温和,尽管那只是对方习惯性的温和。 少年蹲下身,捡起黑色的笔记本,却没有顺势站起来,而是珍重地拍了拍它身上的灰尘,再放在裴歌的膝盖上。 裴歌神情微凝,他迟疑地望着林舟,似乎在斟酌唇舌间的话,最终在他的喉头滚了一圈,却什么也没说。 “先生最初接近我,只是因为先生觉得我的信息素是独一无二的,”林舟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青年的身旁,垂在一侧的手搭在裴歌的手背上,“那么我也希望,这股先生所喜欢的香气,能让先生的心情有所缓解。” 裴歌闻言却忍俊不禁,他轻叹一声,重新调整了情绪,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从中抽出了一张相片。 林舟看着被交到自己手中的相片,上面正在微笑着的一男一女靠得极近,看上去关系亲密无间。 林舟翻到相片的后面,蓝色的圆珠笔写了一个简短的香水思路,结尾的名字却不是裴歌,而是‘裴清筠’这种明显是某个女子的名字。 笔迹刚劲有力,也许就出自先生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笔下。 “……吾爱裴清筠。”林舟轻轻念出了相片上的最后一句话。 即使裴歌不说话,林舟也明白这个身穿深绿色旗袍的女人到底是谁,而搂着她的那位男子又是谁。 “我母亲从确诊胃癌到离世,只有一年。在这短短一年中,我也从未见过男人,只在相片上看到过他的模样。” “母亲病卧床榻时将我唤来,希望我寻到那个男人,将相片后面的思路调成香水,赠予男人。” 裴歌眼底微冷,如果不是这张相片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他大概会直接拿黑色油漆笔涂掉男人的脸,免得看着生气。 裴歌顿了顿,拉开茶几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装满透明液体的玻璃瓶,“这就是最后调配出的‘无人之地’,是我基于男人最初的思路和幻想的香调,完成了最终的调配。这瓶香水早在半年前我就完成了,我也知道那个男人就在丽江,但是我……不想去见他。” “我不想见到男人,也不敢见到他,”裴歌垂下眼,“我怕我的母亲遇人不淑,我怕那些本应该随着岁月销声匿迹的真相,重现在我的眼前。” “可这对于先生的母亲而言,或许这就是一场最后的告别。” 林舟把相片放回笔记中仔细夹起来,将茶几上的香水瓶握在手心中,无声望着香水瓶上裴歌亲手写下的‘No Man’s Land’标签,“海誓山盟、永恒承诺,哪怕在以后也许会支离破碎,但在某个时间段它是最真诚的存在。它是真实存在过的,在那个阶段,他们是相爱的。” “尽管未必是一个好的结局?”裴歌反问。 林舟沉默了一会,看着裴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没有开始,又要如何判断它的结局究竟是好,还是坏?” 裴歌垂眼,盯着相片上男人的笑脸,有点后悔当初一时心软,没用黑色油漆笔涂黑男人的脸。 “也许先生的母亲,并不是想得到什么结局。如果先生认为这件事应该去做,我们就去画上最后的句号。但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先生的。” 裴歌把相片反扣在茶几上,侧头看向林舟,眼底的笑意轻柔地仿佛棉花一样柔软,却又有着春天般的暖意。 如果说之前只是礼节上的善意,习惯性的温和,在这场谈话后的裴歌先生似乎比起曾经那些习惯的温柔,更多了一些真实的笑意。 “陪着我么?”裴歌笑了笑,又有些漫不经心,似乎仅仅只是好奇:“这是在向我告白么?” “不是的,”林舟郑重地摇了摇头,否认了青年的话,“这不是告白,而是我的承诺。这只是我想做的事情,我想陪着先生,仅此而已。” 林舟把香水还给裴歌,“先生也可以把它看作我的承诺,但我必须要说,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将承诺视如千金,就一定会有人将它贬入尘埃。” 林舟轻笑,注视着裴歌,慢慢地说: “而我不仅是前者,且一向痛恨后者。”
第7章 信息素腺体缺陷 裴歌拉开遮光板,无声注视着机舱外一望无际的漆黑,头顶的阅读灯微亮,照暖了他手上的读物。 林舟靠在他的肩膀上,少年戴着耳塞裹着毯子,整个人缩在座位里,呼吸声平稳而悠长,怀里还抱着裴歌还没来及塞进旅行箱的粉色卡比。 一周前他们约定旅行,原本想要带着猫狗自驾游的想法,在找了十几家民宿后都被拒绝宠物入内后,最终无奈罢休,转而定了两张机票。 裴歌合起读物,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小孩睡得更香。 林舟睡着的模样很安静,紧闭的双睫又黑又长,机舱冷气开的大,小孩的鼻尖有些泛红,抱着粉色卡比缩在座位里,看上去小小一团,似乎非常没有安全感。 裴歌调节了林舟头顶的冷气出风口,抬了抬头,恰好此时空姐手中拿着大瓶矿泉水,正在询问旅客是否需要饮水。裴歌的视线与她相碰时,那位空乘小姐微微一笑,快步走到了裴歌的身边。 “您好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么?” 裴歌放轻声音,小声道:“您好,麻烦您再给我拿一个毯子。” 空乘小姐轻轻笑了一下,语气温柔而甜美:“没问题,请您稍等片刻。” 她离去之后又快步折返,手里拿着一个密封严密的毛毯。 裴歌接过毯子,撕开密封袋,动作轻柔地披在林舟的身上,盖住了林舟的小肚子,最后再熄灭头顶散发着微光的阅读灯。 这趟红眼航班起飞于凌晨,并且将于凌晨1点抵达昆明。裴歌抬手,给少年塞了塞缝隙,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睛,轻轻靠着林舟假寐。 虽然闭着眼睛,裴歌其实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神智无比清醒。 这得益于他出发前喝下的那一杯咖啡,咖啡因确实在此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他闭着眼,短暂地失去视野,嗅觉却因此而更加敏锐。少年身上轻微的香气徘徊萦绕在他的鼻尖,裴歌不禁再一次在记忆中试图识别出这股已经非常熟悉的气息。 应该说很熟悉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些天他们时常待在一起,陌生却又是因为尽管他们经常待在一起,裴歌却依旧找不到与之相近的气味源。 清爽、翠绿、犹如春夏之季特有的温暖,但并不炽热。 初春时盛开的油菜花田、孟夏时节的沙瓤西瓜、商秋之时的金黄麦田,与季冬之日的落雪。 然而那些却都只是似是而非,像且不像。 裴歌轻轻睁开了眼,少年睡得相熟,对于他那并不算清白的心思浑然不知。 裴歌的指尖抚上林舟的后颈,在这层薄薄的皮肤下隐藏着Alpha的信息素腺体。 如果林舟想要标记某个Omega或者Beta,那么这块小小的腺体就会分泌出足够的信息素,来帮助他完成标记。 裴歌从没忘记,林舟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能够标记一个Omega的、已经成年的Alpha。 青年目光微冷,想起他那并不负责的“父亲”,心底对于Alpha始终有些看不见的成见与厌恶。正因如此,追求他的Alpha数不胜数,裴歌却始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不光是因为他那时候无心恋爱,更多是因为他有些厌恶Alpha。 虽然如今已经是三性平等社会,但依旧有一些隐性的不公平。近半成Omega的薪资待遇比Alpha低,又或者比起身体较弱的Omega,雇主们更青睐年轻的Alpha。 这些不会放在明面上的社会不平等对待,并不是几次Omega大罢工就能够轻松解决的。 仍在国内时,当时本科里的一个Alpha师兄问他:“你一个Omega读什么书呀,长这么漂亮,早点嫁人不更好吗?” 裴歌那时还做不到将那些闲言碎语视而不见,于是选择只身一人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家从零开始学习调香。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只靠着生疏的法语学习陌生的专业,听不懂课程就用录音笔录下来回家细抠,读不懂的单词翻词典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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