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酒店的半路上,林舟就靠在裴歌的肩旁,头歪在裴歌那一侧,沉沉睡着了。 裴歌轻轻抬起男孩的头,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对方睡得更香一些。 裴歌揉了揉额间,终于想起来险些被他遗忘的事情。上次和爱马仕的市场营销部通过话后,对方希望他能够为他们举荐一位调香师,而这位调香师隔了几天才终于被裴歌敲定了下来。 那位调香师是一位非常年轻、且有个性的Alpha后辈,他曾经购买过对方的作品,一度被其所创作的香水所惊艳。当时他们同为一个专业,但后来却因为对方离开了巴黎,而就此失去了联络。 现在时隔经年,裴歌也不太确定那位年轻的调香师,是否还在这个行业中,还是已经转行去了其他的工作场所。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位调香师是他唯一想要举荐、且唯一适合这次爱马仕将要推出的太空主题香水的对象。 他戴上蓝牙耳机,从口袋里抽出小本子,开始构思这次将要拿去参加调香师大赛初赛的第一个香水作品。 其实已经有了些思路,却总觉得深处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在不断地扰乱他的心思。 裴歌低下头,用铅笔在纸上写写涂涂,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恰巧此时深蓝色的夜空中升起渺小的红点,‘啪!’的一声烟花怦然绽裂。 他手中的铅笔完全停顿了下来,在纸上落下了一个漆黑的圆点。 裴歌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不只是那怦然绽放的焰火,还有这大地之上望不见边际的黄金之花。 青年沉默着,仿佛刚刚一并向他涌来的不只是那些虚幻的、表面的景象,还有只有站在河畔旁才能嗅到的水生腥气、属于自然的绿意、以及林舟身上独有的香气。 那些所有的一切,与他眼中的转瞬消失的烟花,肩膀旁悠长平稳的呼吸声比起来,其他的都只是无关紧要。 裴歌低下头,在本子上画出了一朵面朝太阳,灿烂绽开的向日葵。这将会成为他这次参赛的自选主题。 向日葵、夏日蝉鸣、河水腥气、水生植物,因为工业而消失的生命,又因为人类的退让而得以重新复苏的土壤。只有这些才是生命。 只有生命,才是他最值得歌颂的主题。 裴歌深吸一口气,笔尖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他终于写下了这次的香水名称。 Sunflower and Summer Cicada Chirping,也就是“向日葵与夏日蝉鸣”。 以橙花,柠檬此类的柑橘调作为“向日葵与夏日蝉鸣”的前调,以此体现出向日葵的明亮、清新。 当前调的香气随着时间扩散与消失,中调的水生调则以海盐、海藻、莲花香精为主。 最后的尾调将是构成香水的主旋律,同时也是在香水使用者身上,停留时间最长的气味。 当前调和中调被尾调所替代,一瓶香水的主基调也就由此展现而出。 裴歌最终写下了苔藓、橡木苔、香根草、烟熏树脂、以及鸢尾根。 苔藓、橡木苔、香根草都是为了增强香水中的绿叶气息,而那突如其来的一道烟花则让他决定在后调中添加烟熏树脂,鸢尾根的甜气来自于他身旁的林舟。 林舟是个很乖的小孩,而这次的香水与他相关,左思右想之后,裴歌写下的最后一个香材就变成了鸢尾根。 大概是因为很久都没有这样顺利的创造出一款香水的构思,裴歌写完配方之后,表情中还带着怅然。 与当年的自己相比不算顺利,但若是与一年前的自己相比,却以及足够流畅。 初露头角的时候他比现在更加大胆,失败的次数多到数不过来,成功的作品也就经久不衰,扛得住时间的考验。 裴歌停顿了一下,终于像往日一样,给自己时隔半年后终于开篇的第一篇笔记,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向日葵与夏日蝉鸣 (Sunflower and Summer Cicada Chirping) 前调:橙花油,柠檬 中调:西瓜酮,海盐,海藻,睡莲 后调:苔藓,橡木苔,香根草,烟熏树脂,鸢尾根 虽然他已经十八岁了,但在我的眼中,他仍然算是个孩子。 我在这里写笔记,他就靠在我的身旁睡觉,睡得很沉,即便写字的动作有点大也不会吵醒他。 而我又有多久没有接触水生调,没有尝试写香水配方了? 说是半年,但准确的说,大概在母亲离开后,我就很少像从前那样灵感充沛,想说的话、想写的事如此多,落到笔尖上却开始词穷。 如今细想,我对Alpha的偏见与厌恶,最开始源于我的父亲。我从未见过他,从未得到过所谓的“父爱”,也从未被他拥抱过。 也许母亲是在离开他之后,才发现了我的存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没有选择流产,但也庆幸于母亲的选择,她选择让我活了下来。 在我仍然读书的时候,母亲要求我5点前必须回家,交的每一个朋友她都要知根知底。 她不允许我参加聚会,不允许我独自外出玩耍——除非她在我的身边。 她炒得青菜口味寡淡,她最喜欢黄豆、蘑菇、豆腐以及一切有益于身体健康的食物。于是我很少接触肉类,因为她是素食主义者。 除了鸡蛋,真是讽刺。 林舟并不是我接触的唯一一个Alpha,却是在所有Alpha中与我关系最为密切的。 高中的时候,时常有Alpha围在我的身边,他们就像夏天的蚊子一样驱之不散。 蚊子,这就是我对Alpha的唯一印象,他们吵闹、更像个无头苍蝇,浑身上下只凭借荷尔蒙驱使大脑,那是最原始的冲动。 而林舟,与他们都不一样。 他比任何人都特别,坚韧如荒野上的杂草,如此弱小却又如此蓬勃。 没有什么能够击溃他,他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他只是需要肯定。很多很多的认可,很多很多的爱。 来自这个世界的爱,来自林舟的爱,来自……我的爱(或许吧,我终归不想做一个自恋的人。他也许需要我。) 因此在这次的初赛,我选择睡莲作为我的武器。向日葵是表面,睡莲是内心。 太阳花是初遇,水生植物是现在。 看到他的时候,我会想起那条浅河,水底的浮游生物,以及像水生植物一样温柔、如海风一样的林舟。 我终归是想留下些东西,创造些什么,拿来送给他。
第13章 世界上最自大的调香师先生 娜塔莎接触到香水的时候,还是在她11岁的那一年。 她诞生于圣日耳曼大道附近的医院,年幼的时候她时常沿着附近的小巷,穿越街道,来到塞纳河畔。 她过于内向,几乎没有朋友,小小的她脸上总会洋溢着笑容,周围的大人们不懂她为何而笑,便常常称呼她“傻姑娘娜塔莎”。 娜塔莎有时坐在草地上,有时站在香水铺的外面,透过橱窗去看那些小巧而精致的香水瓶。 她手里捧着一杯热巧克力,喝完巧克力就又会在街道上玩耍。 她喜欢坐在香水铺子外的座椅上,透过橱窗去看那些小小的香水瓶。 她知道的,那些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或透明或染色的液体,气味如花香的香水。 “娜塔莎。” 女孩转了转小脑袋,仿佛有人在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娜塔莎。” 她茫然地挠了挠头,金色的呆毛翘了起来。女孩手里挎着小花篮,这次她不是来玩的,而是想把她种在院子里的花卖掉,去给她的小狗治病。 娜塔莎左右看看,终于在不远处的香水店外看到了一个正在向她招手的年轻人。 娜塔莎是个漂亮的女孩。她跑到年轻人的身旁,淡金色的鱼骨辫仿佛一条金色小鱼,在她奔跑的时候一动一动,阳光照耀之下皮肤显得更加白皙。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傻姑娘娜塔莎’吧?”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我,”娜塔莎显然有点沮丧,冰蓝色的眼睛径直望向年轻人:“我只是爱笑了点。难道笑也是错的么? “当然不是,”年轻的亚洲人微微一笑,“你看上去似乎很喜欢香水?从刚刚一直看向这里,是对香水很感兴趣?” 娜塔莎抿了抿唇,红着脸窘迫道:“我……我很好奇。但是我没有钱,也没办法买下来,它们太贵了……”女孩犹豫了一下,“我可以闻一下么?我不是那种粗心的小孩,保证轻手轻脚的!” “没关系,”年轻人笑了一下,“冒昧问一句,在这么多香水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个?” “幻境之夜!” 年轻人若有所思,又开口问她: “为什么是幻境之夜呢?这款香水刚做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不认可它。甚至连香水公司都觉得它是个全然的失败品,是世界上最难闻的香水。” “那只是那些人不懂得幻境之夜有多美罢了!”娜塔莎瞪圆了冰蓝色的眼睛,似乎从未想过自己最喜欢的香水,竟然成了世界上最难闻的香水。 “幻境之夜和月光之吻虽然是同系列的作品,但我觉得幻境之夜更好闻。” “而且,你不觉得香水真的很神奇么?”女孩比划了一下,看向黑发的年轻人:“小小的一个玻璃瓶,竟然能把这个世界的气味都装进去。我觉得这真的太酷了!” 只是聊到香水,娜塔莎的沮丧便肉眼可见地消失了,浑身上下仿佛一个燃烧的小火球。 她认真地看着年轻的亚洲人:“您能理解我的意思么?我是想说,那些人真的很厉害!世界这么广阔,无论是陆地、海洋、草地、任何的花、任何你能闻到的气味,那些人都可以装进那么小的玻璃瓶。” “他们……他们真的,我也好想成为那样的人。”女孩说话的语气激动,声音却越来越小。 “可是,我好像没有那样的天赋。这种工作,肯定需要很强大的天赋吧?” “你口中的他们,就是调香师。”年轻人微笑着纠正了女孩的法语,“但这份工作,其实是很枯燥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趣。” “我也可以成为那样厉害的人么?”女孩一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只要你想,只要你拥有很多很多的爱。”年轻人如是道。 * 娜塔莎闭上了眼。淡金色的鱼骨辫随着炽热的夏风飘动,她站在写字楼A楼的门口,轻轻地笑了。 今年的调香师大赛在中国举办,正因如此她才会来到异国,用半生不熟的英语找到了大赛的报名点。 不合时宜的,她站在A号写字楼,却莫名其妙地回想起年幼时遇到的那位年轻的亚洲人。 后来她入学调香学院,却在学院的校友墙上,亲眼看到了那位年轻的亚洲人画像。 震惊之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位曾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亚洲人,竟然是一位国际上相当杰出的调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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