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恪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修长的脖颈与肩背拉出一道利落绷紧的线条,像是一张被人蓄力拉开的弓,弦韧劲道,拗成固执又倔强的姿态。 沈恪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他轻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林简,你抬头。” 林简却没动,过了很久,沈恪发现他一直绷着的那口气似乎消散了,肩膀的线条几不可查地垂落坍塌下来,仿佛坚持过后的骤然脱力。 又过了很长时间,林简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问:“或者,你想我怎么样呢?”根本不等,亦或是不需要沈恪的回答,他语速稍快地自顾说下去,“怎么样都可以的,只要你说。” “再不见面,或者我再离开,不出现在你面前,都可以。” “只要你说出来。” 半晌,沈恪说:“我从没那样想过。” “好。”林简点点头,眼底的血丝似乎又重了一点,但却没有水汽,毕竟他从不在这个人面前流眼泪,“其他的呢,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去做,但是——” 林简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那么轻却那么重:“只有一件事不行,你管不着。” 这一瞬,沈恪眸光无声晃动了一下。 一件事,什么事? 就是喜欢你这件事。 我没办法控制,你也同样管不着。 因为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 与你无关,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数我一身傲骨,却甘愿沦为这场爱意的囚徒。 只肯为爱臣服。 沈恪久久沉默,只是用黑沉的目光静静看着眼前的青年。 面容苍白清瘦,眉眼清冷又犀利,这样一个疏离孤拔的林简,却会用最虔诚卑微的口吻说喜欢,用自暴自弃甚至是自我厌弃的姿态,豪掷一场长达数十年的、完全看不到尽头的暗恋。 恍惚间,沈恪又想起昨晚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那句话—— 沈恪,你都做了什么? 有很轻微的声音传来,片刻后,身侧的阳光被高大的身影挡住,林简怔然抬起头,看着走到他身边来的沈恪。 两道目光在半空碰撞纠缠,过几秒,沈恪忽然抬起手,掌心覆在他的头顶,很轻地揉了两下。 “别难过了。”沈恪的声音如同揉在他发顶的手掌一张,温沉又轻缓,带着安抚与纵容的力道,说,“林简,我不管你,你且自在随心。” 你的爱意,永远珍贵而自由。 * 那天沈恪离开后,林简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 一来是城市公园的项目破土动工,他和项目组需要每日进工地踏勘现场,此外工程开始后,便有无数份汇报方案和进度报告需要他来写,原本就有限的时间又遭遇无限压榨,连续加班再次成了常态。 好在这样忙碌的工作状态能够让人无暇其他,像是完美的伪装,疲惫感能够抵消一切夜深人静时的独自幻想。 经过那夜的“酒局风波”后,林简本以为再回到项目组时,会迎来此起彼伏的各异眼光,但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后,他发现自己可能有些杞人忧天了。 那天晚上他被沈恪带走的事,除了方景维之外,似乎再无人知晓。 而方景维在亲眼目睹了他与沈氏大老板种种不同寻常的关系后,也没有私自诘问过他,只是在一次深夜加班时分,两人去茶水间冲咖啡偶然撞面时问了一句:“你和沈氏的沈董之前认识?” 林简没有刻意回避,却也没想详细解释,只是说:“算是,小时候曾在他家里住过一段时间。” “怪不得。”方景维端着咖啡杯释然而笑,“看来是我那晚听错了,所以才会错意,原来是这样。” “听错什么?”林简迈出茶水间的脚步一顿,回身问。 方景维笑道:“那晚沈董说‘我的人’,我还暗自吃惊,以为……现在想来,应该是我酒后听得不真切,他说的,可能是“我家的人”,是我理解有误。” “哦,这样。”林简怔然片刻,却对方景维刚刚的描述完全没有印象,大概是那晚他确实喝得太多,以至于只记得是沈恪凭空天降将他带走,对于当时他说了什么,却丝毫不记得。 “还有……”方景维稍作犹豫,而后竟然举着咖啡杯朝他微微欠身,歉意道,“那晚我酒喝得多,言行举止可能有些失态了,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希望你别介意,我可以道歉,诚心实意的。” 林简面色稍霁,静了片刻后,也同他微微举了一下手中的咖啡杯,淡声道:“组长言重了。” 淡然揭过,自此不提。 然而,随着工程进度的推进,林简接下来要随项目组和承建方的材料采购部一起去趟外地,进购一批大宗材料。出差跑外原本没什么,但是这样一来,皮蛋就没有人照顾,成了留守毛儿子了。 思来想去,林简还是决定问一问沈恪,方不方便在他出差的这段时间,先将皮蛋接回去,如果对方公事繁忙近期无法抽身的话,他也可以送过去一趟。 出行日期定在两天后,这晚林简洗过澡后,站在卧室的小阳台上,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那串号码。 已经是北方的深秋,夜风很凉,林简握着手机等了许久,直至电话那端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暴露在睡袍袖口外的手腕被风吹得冰凉,林简凝神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在黑屏的前一秒,又按下了重播。 而这次,等待的时间不算太长,电话就被接听,只不过,那边说话的人不是沈恪。 “您好,我是沈董的助理,请问您是?”徐特助礼貌地问询道。 林简心中却没来由地一突。 他打的是沈恪的私人号码,而使用这个号码的手机,沈恪从来不会让助理或是秘书临时保存。 “你好,我叫林简。”林简蹙着眉心,口吻还算平静,但稍显加快的语速却出卖此时内心的不安,“请问……沈恪方便听电话吗?” 大概是从没有人在助理面前这样直呼过沈恪的名字,徐特助明显愣了一下,但这毕竟是老板的私人手机,他还是严谨又客气地说:“现在不太方便,请问您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林简心中的不安陡然加重,他开口直接问道:“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方便?” “呃……”徐特助犹豫着,“这个……” “我打电话来,是想让他把皮蛋接回去。”林简洞悉对方的踟躇,毫不客气地扔出杀手锏。 如果说徐特助不知道林简是谁还情有可原,但是老板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爱犬,那他可太熟悉了,而现在这人居然说…… 徐特助不敢怠慢,神色一凛,实话实说:“不好意思,沈董最近可能不太方便出行,这样……您给我一个地址,我明天过去接皮蛋,可以吗?” “他怎么了?”林简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 “……嗯,沈董他……” “你说。”林简沉下一口气,干脆利落道,“他是我小叔叔,没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样——徐特助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沈董昨天出了一点小意外,左腿受了伤,今天上午刚做完手术,所以……” “地址。”林简飞快打断他的话,说话间已经快步从阳台跑回房间,从行李箱中翻出一套外出的衣物,“告诉我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深夜,网约车飞驰在高速路段时,林简坐在后排想了很多。 一开始是想自己既然要在这边长期生活一段时间,那不如购置一辆代步车,免得再出现这种临时情况时,出门都不方便,毕竟司机师傅导航显示要三个半小时才能到,如果是自己开车的话,可能会节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样就能早一点见到沈恪。 又想北方的深秋确实很冷,自己出门时应该多加一件外套或是大衣,而不是这样急匆匆的穿着长裤衬衣就跑出门来。 只为早点见到沈恪。 还想着以沈恪现在的身份,哪次正式出行不是前呼后拥多车开路,怎么这次就这么寸,会在高峰路段发生车祸,也不知道他身边的那群保镖助理秘书司机,是怎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 而他现在只想早点见到沈恪。 车子划破稠密的夜色,向前飞驰着,林简在座位上仰头深深呼吸。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三个多小时候,网约车在市中心医院大门口停下,林简重新站在阔别五年多的南市土地上,没有任何波澜与欣喜,下了车直奔病房楼跑去。 凌晨一点,更深露重。林简一身单衣,裹着湿润的寒气站在了特护病房的楼层。 整层病房口异常安静,只有护士站的引导牌和安全出口的指示灯亮着。 林简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病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下门。 护工和今晚值守的生活助理还没有休息,两人听见敲门声,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个清隽却苍白的青年。 生活助理提前得到了徐特助的通知,但还是与他确认:“您是……林先生?” “林简。”林简浑身上下冒着寒气,稍稍一点头,目光越过面前的两个人,落到病房最里间卧室的那张宽大的病床上,病房里只亮着一盏睡眠灯,所以看不清床上躺着的人的面容,只能大概看到沈恪的身形轮廓,“他……怎么样?” 生活助理笑了笑,让出门口的位置,引林简入内,声音很轻地回答说:“左腿胫骨骨折,平台移位,但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修养好后认真复健锻炼,不会留下后遗症。” “嗯。”林简点点头,缓步走到病床前,垂眸看着躺在床上阖目沉眠的人。 至此,闷在他胸腔中已经好几个小时的、左右横窜扎着心肺的那口冷气才终于稳当地舒了出去。 林简在沈恪的床边坐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 应该是输液的药物中有安眠镇痛的成分,所以沈恪此时睡得很沉。 哪怕下午才做完手术,但沉眠中的沈恪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神情却依旧丝毫不显狼狈。 他永远是那个从容的,温沉的,矜贵的绅士。 沈恪穿着病号服的一条手臂搭在被子上,还打着滞留针,旁边柜子上的心电图检测仪显示规律又平稳。 林简的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他伸出手,用指骨轻轻碰了一下沈恪的手腕,触感冰凉,于是林简就轻轻托起他的那只手掌,放进薄被之中。 可能是沉静的黑夜催生放大未知的孤勇,林简犹豫了一秒,没有抽出那只与他交叠的手。 这是第一次,他握他的手。 沈恪所住的这间特护病房是非常大的套件,三室一厅,除去沈恪住的这间最大的房间外,另有两个休息室。夜阑人静,生活助理和护工架不住林简执意留下照看,只得去休息了,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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