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要……要让你看到,也没想……让你知道这些事。”醉酒加上往日行径被揭开于天光,林简意识更加混乱,人也显得有几分无措,几乎口不择言,“所以,你当做没见过,行不行?” “林简。”沈恪的左手始终覆在他清瘦的脊背上,却比他冷静很多,“但是我已经知道了。” “那你能不能……”林简吐字艰难,每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能不能什么?”沈恪轻声问。 “……能不能装作不知道?” 这完全是醉后最直接也最真实的反应,与其事情已然如此,若是沈恪洞察了他这份长久的、从未消弭过的心思后,依旧像五年前那样为难又怅然,那可不可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呢? 哪怕还像几个小时那样,当他是家人对待,行不行呢? 林简心怀幻想,却不敢深究。 “可是我已经看见了。” 无论什么时候,沈恪永远清醒而理智,哪怕眼下这样,在林简看来已经算得上混乱甚至难堪的情形,但沈恪始终沉着镇定,处之晏然。 “林简。”沈恪尽量将声音放轻,用安抚的语气说,“今天你喝酒了状态不好,时间太晚时机也不对,所以先好好休息,等明天我们再说,好不好?” 林简先是静了几秒,而后很快地摇了一下头:“不好。” 沈恪别无他法,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我想……”林简惶然抬头,眸光中浸着血丝和痛色,他看着沈恪,声线喑哑地哀然开口,“你不要管我了,行不行?” 就放任我,默许我,哪怕是……纵容我一次,行不行? 就当做不知道,没看见,今晚的事没有发生,行不行? “……因为我没有办法。”林简眼底一片血色,口吻那么轻,求得却那么重,借着此刻混乱汹涌的酒意,说着曾经无论如何都不敢开口说的话—— “……喜欢你这件事,我是真的没办法。”
第五十八章 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头痛欲裂。 有软糯的触感停留在指尖, 一下下带着微潮的湿意,林简睁开酸胀干涩的眼睛,缓缓转头, 就看见一颗凑近放大了的狗头——皮蛋正歪着头坐在床边,朝他欢快地吐着舌头。 林简还略显迷蒙的目光对它对视几秒, 倏然间清醒过来。 昨晚,宿醉,沈恪, 登机牌。 碎片式的剪影走马灯一样穿过脑海, 最后落在了闭上眼睛之前的那个画面上。 暗埋深藏许久的秘密被沈恪无意间窥探, 再加上酒精的折磨,昨晚林简几乎失控又失态。 而一段冗长的沉默过后, 沈恪却只是扶着将快要脱力支撑不下去的他躺在床上, 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睡一觉, 有什么话, 等明天你清醒了我们再说。” 林简睁着一双浸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沈恪无奈,最终叹了口气, 指腹轻轻点了一下他薄红的眼皮, 用几近安抚的口吻,低声说:“闭眼睡觉, 乖一点。” 乖一点。 温沉如水的语调, 是林简被酒精灼烧瓦解掉所有意志后的一泓清泉, 于是他饮鸩止渴般, 乖乖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现在。 所以……昨晚说“醒了再说”的那个人呢? 林简捂着额角从床上起身,顾不得还在隐隐跳动胀痛的太阳穴, 也来不及换下身上那套还沾着昨晚酒气的旧衣,趿着拖鞋走出房间。 阳光从拉开的窗帘处透进来, 清晨的小客厅安宁整洁,林简脸色苍白地站在卧室门口,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四周,发现沙发上垫有一条叠好的毯子,像是暗示着昨晚有人在这将就了一夜,除此之外,整个房间空无一人。 就连沙发坐垫上的一丝褶皱都没有留下。 这一刻,林简看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的房间,说不清是应该失落还是应该庆幸。 他独自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沙发旁边拿起那条毛毯,放回卧室床头,随即又走到床边的地板上,垂眸看着那个仍然四敞大开的行李箱。 那个藏着他无人可知的秘密的棕色盒子已经被扣好,放在了行李箱里的原位上,林简面无表情地盯了半分钟,而后弯腰从行李箱里拿出一身家居服,转身去浴室,重新洗了个热水澡。 衣服换下,零星的酒气也被热水冲走,林简站在浴室镜前刷牙的时候想,可能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即便昨晚的情形如何难以收场,沈恪依旧用他自己惯有的方式,冷静又理智地接住了他的一场失态狼狈,也保全了他最后一丝体面。 至于那句“醒了再说”……还要说什么呢? 装作无事发生,继续粉饰太平,这不就是他昨晚希望的结果吗? 但是既然如此,他又在独自落空什么? 别想了,林简吐掉嘴里的漱口水,在心底告诫自己。 就像那张沈恪睡过的沙发一样,如果那个人愿意,甚至可以泰然处之地不留下一点涟漪。 林简擦着头发回到客厅,先去给皮蛋换了水添了口粮,又把他的睡垫从里到外消毒一遍,忙完了这一通,时间正好七点半。 醉后的肠胃最需要慰藉,林简本来想去小厨房弄点吃的,可刚从沙发上起身,玄关那边忽然传来动静,下一秒,公寓的门就被人用钥匙从外打开了。 林简出现了短暂的怔愣。 尤其看着沈恪走进来,手上还拎着打包好的几样早餐时,这种怔然便慢慢变成了惊诧。 他竟然没有走? 看见林简一身清爽地站在客厅,沈恪也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弯了弯眼尾,说:“我还以为你会再多睡一会儿。” 林简站在那里,看着像是凭空出现的人,感觉自己一颗心跳动得由慢及快,又在即将心率失调的前一秒,缓慢地落到原位。 “……没有。”林简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说,“喝的是酒又不是安眠药,怎么会睡那么久。” “也对。”沈恪像是自然而然地认同了他的这个说法,接着口吻轻松地问了一句,“难不难受?过来吃点东西。” “你……”林简站着没动,目光从沈恪手上打包的餐盒又转到他的脸上,眉心不自觉地蹙了一下,“所以……你一大清早,是去买早餐了?” “不然呢?”沈恪微微挑眉看他一眼,有些意外地朝他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好笑地反问道,“这么不明显吗?” 我还以为你走了。 林简在心底回答说。 “昨晚逞能喝那么多,今天胃不难受?”沈恪边说边向小厨房走,“奈何我做的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吃不下口,只能出去买点借花献佛了——还傻站着干什么,过来拿碗筷。” “哦。”林简如梦初醒般,深深舒了口气,去厨房拿出碗碟摆好。 两个人站在餐桌边,将打包回来的早点依次摆上桌,至此,氛围还算平静轻松,并没有臆想中的尴尬与难堪。 也对。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沈恪从不曾、也不会让他难堪。 养胃的小米辽参粥,配着刚蒸好的玲珑菜卷,小菜也很是清淡,新鲜嫩脆,看上去便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无声地各自用早餐,等林简喝过一小盅粥后,沈恪放下碗,忽然问了一句:“还难受吗?” 林简在明媚的晨曦中抬起头看他一眼,说:“好多了。” “嗯。”沈恪彻底放下筷子,神色和口吻都很平静,“彻底醒酒了?” 林简微微一怔,随即小幅度地点了下头:“醒了。” “好。”沈恪忽然说,“那我们谈谈。” 林简无法不暗自怔然,此情此景,这句“谈谈”,像是一下子将他带回到年幼时光,那段被沈恪养在家里的日子,有很多次,沈恪也是这样平静温和地对还是个孩子的他说,我们谈谈。 谈什么呢?沈恪行为处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和理论,面对这人生海海泛舟而行的大千世界,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风骨。从小到大,林简听到的、学到的处事态度,都源于这个人。 处事不惊,遇事不乱,戒急戒躁,行稳致远。 而多年后,两人对坐在清晨柔阳之中,沈恪又说,我们谈谈。 林简抻了张纸巾擦过嘴角,继而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攥在手心,低声问:“谈什么?” 沈恪静了静,目光从他隐约发白的指骨上移开,落到他酒后仍显苍白的脸上,说:“谈谈我和你。” 林简一言不发,一颗心被这句轻缓的“我和你”拉扯得忽上忽下,坠在半空没有着落。 “如果上次在竞标会上,我们没有遇到……”沈恪说到这很轻地皱了一下眉,仿佛这是个让人并不太开心的假设,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那么,你是不是就真的不准备回来,也不准备再和沈家有任何牵扯瓜葛了?” “没有。”林简思忖顷刻,实话实说,“我没有那样想过。” “好。”沈恪又问,“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过十年。” 这句回答林简几乎是无需思考便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倏然顿住。 因为沈恪的脸色微微变了。 几乎在他说出口的第一时间,沈恪就解码了这句“十年”背后的深意。 十年。 林简在用时间做对冲。 沈恪当初养他十年,所以他也要离开十年。 十年前,你始终当我是那个你养大的孩子。 那么我也用十年时间去冲淡记忆,用时间偿还时间,等这十年过后,再站到你面前时,是不是你看向我的目光,能稍有改变? 沈恪看着对面的青年,沉沉叹了口气。昨晚那种巨大的无形的酸涩再一次漫上心口,像钝刀,在心脏最柔软的位置上来回拉扯,泛起难以言说的又闷又重的钝痛。 怎么,这么傻? “你……” “别问了。”沈恪刚刚出声,却被面前的人生生打断。 林简垂头闭了一下眼睛,而后抬起目光,平直地看着沈恪,压抑着眼底几乎要藏不住的痛楚,“不谈了,别问了可以吗?” 这样自暴自弃的口吻,沈恪眉心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 “昨晚我说过了。”林简狠狠咽了一下喉咙,掩饰着声音中的喑哑,“你不要管我了,行不行?”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林简注视着对面的沈恪,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悲凉。 这个人永远温和理智,永远风度克己,但同时,也永远高不可攀,平等淡漠地垂眸注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温柔平和,却谁也不爱。 就像是,用力踮起脚,伸出手,也无法触及的那冷太阳。 温暖又冰凉。 “不要管我了,就这样吧,行不行?”林简微垂下头,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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