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顺手翻开书页,要将书签放好,而下一秒,他原本清淡的眸光倏然冻住。 强大的记忆力体现在了最不该发挥作用的时刻—— 这不是这张书签原本夹放的页码。
第四十四章 高二年级的期末考安排在七月中旬。 盛夏时节, 高一的已经步入暑假,高三的毕业生也跨过了高考大关,如困鸟挣脱樊笼一般离开校园, 去放肆享受人生中最恣意的一个夏天,唯有高二的学生, 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地踩在独木桥最窄扁的位置上,身心戒备,严阵以待。 平均每天消耗掉一根中性笔芯, 青春的冲动与对自由的渴望被封印在一张张雪花片似的试卷中, 这注定是最煎熬, 也最难忘的一个夏天。 “林神,林神……林简!” 林简被骤然拔高的音量拉回现实, 握着笔的手指微蜷了一下:“怎么了?” “呃……想问你道题……”周岩打量着林简的神色, 总感觉他情绪欠佳, “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林简将周岩的卷子拉过来, 根据解题思路重新套用公式,将最后那道变形大题完整地讲了一遍, 最后问他, “我说清楚了么?” 周岩醍醐灌顶,双手合十以示谢意:“我靠, 不能再清楚一点儿了!林神在前, 请受——” “打住。”林简用笔尖敲了敲桌子, 皱眉道, “怪不吉利的。” 周围蹭解题方法听的同学们俱都愣了一下,而后哄然笑开。 人群散了之后就清净不少, 一直坐在旁边的许央此时偏头过来,低声说:“我林情商就是高哈?” 林简垂眸看他一眼, 没说话。 许央:“低情商讲题——你听明白了吗?情商高如林神——我说清楚了吗?啧啧,高低立判啊同桌。” 林简嘴角不太明显地弯了一下,淡声道:“共情能力这么强,作文怎么还考不到30分呢?” “谢邀,不算很强,一般而已——”许央压低了一点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要不然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最近到底在烦个啥呢?” 中性笔在林简瘦白的指间转了一圈,而后“啪”的一声倏然停下,林简静了片刻,垂下眸光,说:“没有,没烦什么。” “啧啧啧……”许央拉着调子坐直了身体,很难不感慨,“算了,就知道你不会说,不过心里总藏着这么多事,不嫌堵得慌么,当心物极必反啊我林。” 林简没来由地蹙了下眉。 许央是何其通透的人,所以他能看出自己这段时间的心烦意乱,林简毫不意外。 但是,沈恪呢? 距离那日的“忘书”事件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林简非常肯定沈恪当晚发现了什么,但是不管是彼时,还是这段日子不经意的相处交集,沈恪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 正常自然的,几乎让林简怀疑他是不是装出来的样子。 而沈恪不是那样的人。 他从来随性恣意,温沉从容,无论面对多么棘手的风浪,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调调,这样内敛又强大的人,是不屑也不需要去伪装什么的。 可能是太在意,所以才会失了分寸吧——沈恪越是这样波澜不惊,林简心中才愈发狐疑不安。 或者,也可能是沈恪根本不在乎。 那样洒脱淡然的人,即便知道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性向又怎么样?可能在他看来,这无非是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所必经的混沌而朦胧的青春期,所以顺其自然,不苛责亦不诘问。 林简烦闷地抓了一把头发,心想,随便怎么样吧,他不问我不说,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耗下去才好。 期末考结束那天骄阳高照,林简从考场回到自己班级时,发现教室已经空了一大半。 和他先后脚进门的秦乐诧异万分,站在黑板前问张欢:“班长,咱班的兄弟姐妹们呢?怎么属露珠的嘛,考完蒸发一半啊?” “回家了呀。”张欢说边收拾自己的书包,将发下来的作业卷一股脑塞进去,“八月初就要回来补课,暑假一共就十几天,都归心似箭的,早跑了。” 秦乐“哦”了一声,走回座位上隔空冲林简喊话,“林神,这短暂又珍贵的假期里有什么安排嘛?” 林简音量不高:“没有。” 秦乐嘿嘿一笑,鸡贼道:“那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替您老分忧,简单安排一下你嘛?” 林简弯了下嘴角:“是安排我,还是安排我的卷子?” 秦乐连忙微笑表示,在吾辈心中您就是知识的化身,所以都一样哒! 两天后还要回校领成绩单,林简想了想说:“利用这两天时间,你把觉得有难度的题目总结起来,回校到时候一起问吧。” 秦乐感动得差点给他磕一个。 不用上晚自习,林简在七点前回到家里。 骄阳热风中滚过一遭,他惯例先去冲澡换衣服,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放在桌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沈恪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上联系他,林简略感意外地接听,电话里沈恪问:“到家了?” “嗯。”林简说,“有事?” “没有。”沈恪似乎是笑了一声,“现在有空吗?” “有,怎么了?” “来山上,烤肉吃。” 林简:“……”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山上,顾名思义特指沈恪的“落趣园”,算起来林简确实好久没上去过了,别说是他,就算是始终对草木绿植念念不忘的沈恪,由于诸事繁忙分身乏术,也很久没去过园子了。 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搞什么名堂。 林简挂断电话,从衣柜中摘下一顶鸭舌帽遮阳,而后还是顶着大太阳出了门。 半个多小时过去,林简走到山脚下,拽着T恤领口扇了扇风,目光扫过旁边空场上依次停放的几辆越野车,想来此时“落趣园”中不止沈恪一人。 他上山进园,经过那两个个巨大的阳光花房时,还进去看了看,本以为必然会是一副草木凋比的苦相,没想到入眼竟是一簇簇缤纷繁盛的胭脂花红。 站在大片的宠柳娇花中,林简忽然间意识到,可能好久没有来过这园中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出了阳光花房,林简一路分花拂柳,转过一方四角天井,便听见不远处边楼前的空场传来的交谈声。 而他向前迈了两步,旁边的草丛中忽然传来沙沙的异响,林简下意识偏头去看,只感到脚边一阵疾风掠过,随后眼前就多了一只……狗? 一只品相很好的阿拉斯加灰桃,看大小不过三个月左右,正蹲坐在林简面前两步远的位置上,懵逼又戒备地盯着他。 也不知道狗主人是怎么喂的,小灰桃皮毛水滑,整个身子几乎胖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和大脑袋无缝粘连,俗称……胖得没有脖子。 林简和它一人一狗对视半晌,敌不动我不动,片刻后,林简微微抬脚,向前迈了一小步。 灰桃立刻警觉地开始“汪汪汪”,与此同时,一边汪一边摇着尾巴……小幅度后退。 林简看得好笑,心说这跋扈且怂的德性也不知道是谁养出来。 这边的动静不小,不消片刻,程佑钧从边楼跑过来,还没到身前,先隔空吼了一声:“胖砸,别叫了!” 林简抬眼瞥他一眼,心说这取名风格确实符合主人特性。 程佑钧快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之前林简在马场见过一次的女朋友,看见林简两人皆是一愣,程总忍不住打量着林简连连感慨:“我的天……这才多久没见啊,我大侄子怎么长这么高了?” “快两年了。”林简先回答,又问好,“程总。” “嘶……”程佑钧牙酸似的,“怎么的,我这辈子听你喊声叔是没戏了呗?” 林简弯了下嘴角,程佑钧的女朋友抱着灰桃,笑着问:“还记得我嘛?” “嗯。”林简点头,“记得的,要叫姐姐。” 初次见面时这位御姐美女说过,咱们各论各的辈分,并且明确表示并不想成为清隽少年口中的阿姨或者婶婶。 “……”莫名其妙又跟着降了一辈的程总说,“快归队吧,就等你了。” 边楼的空地旁已经置好了烤架,沈恪坐在桌边,手里正拿着一根剥好了的玉米,看见林简跟在两人身后过来,微微偏了下头,问:“怎么,吓着了?” 林简在他身边坐下,淡声回答说:“你是问我还是问那小东西啊?” 沈恪笑了一下:“听这语气,那还是问它吧。” 今天上山来的除了程佑钧和他女朋友,还有另外几个沈恪私交往来的朋友,这些人林简之前也曾见过一二。人前俱端着四平八稳的作派,统一被称为这个总那个总,实际私下朋友圈中和沈恪一样,都是一群钟鸣鼎食之家的懒散公子哥。 山上的气温要比下面凉快不少,尤其夕阳西沉,晚霞渐渐漫上天际之时,极目远眺俱是一片暖色橙红,微风吹过,霞云飘渺,最抚人心。 一群年轻人围着两个烤架忙活,而林简顺理成章的成为被特殊照顾的那个,根本不用他动手,只需要坐在桌边,一边逗狗一边等吃就行。 那只灰桃可能真的是随主了,典型的又菜又爱玩,肉乎乎的一团时不时地往林简脚边蹭,等林简准备伸手搭理它一下时,又立刻扭着圆嘟嘟的屁股一溜跑开,蹲在几步远的位置上,一脸“你不要过来呀”的蠢萌相。 如此反复几次,林简觉得这个小东西有点意思。 他撕下一小块烤好的羊排肉,凌空抖了几下,确定温度合适后,垂下指尖,刚想逗小胖狗,又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正站在烤架旁和女朋友打情骂俏的人:“程总,这个它能吃吗?” “多新鲜啊,空运过来的苏尼特小羔羊诶,它一顿吃得比我都多!”程佑钧说,“放心喂,撑不着它,饭量大着呢。” 林简目光在灰桃圆滚滚的身躯上逡巡一周,叹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可算知道你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了。” 小羊排肉气息鲜美,显然是灰桃无法拒绝的,它只犹豫了几秒钟不到,就迈着四条小短腿骨碌到林简脚边,“嗷呜”一声从他指尖把肉块叼走了。 林简指尖一空,只见小胖狗囫囵吞枣似的把肉块咽下去,而后竟然身子一滚,直接躺在了他脚边,冲他露出了温热柔软的肚皮。 “……”林简微微睁大眼睛,诧异道:“不是……真的一点节操都不要吗?” 灰桃饱满圆润的肚皮小幅度地上下起伏着,仰着头冲他“斯哈斯哈”,满脸都写着——诺,肚肚给你摸,快点继续投喂我。 林简踟躇片刻,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微凉瘦白的指尖触到小狗肚皮后,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用掌心轻轻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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