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是大年初一,他给钟慎带了点吃的。任谁在医院过年情绪都不会太好,但奚微在家里过得红火热闹,心情却也没比钟慎好到哪里去。 钟慎离出院不远了,手臂上石膏已经拆掉,能自如地玩手机、看一些书。 奚微来的时候,他正在翻上回奚微送的一本小说,病房窗户敞开一小半,半冷不热的风徐徐吹进来,花瓶里插着一束清新的百合,是沉闷之中唯一的点缀。 奚微进门解开大衣领口,冷郁的面容上一层寒霜,习惯性坐到床前的椅子上,看了钟慎一眼。 他自然是说不出什么“新年快乐”之类的拜年客套话,也没那个心情,甚至都没给钟慎打招呼的机会,开门见山,一语惊人:“我可能要结婚了。” 钟慎愣了下,表情像是没对上频道,书籍从手里滑落:“……什么?”
第22章 死线 “结婚”。 这两个字意味什么,一旦结婚有什么好处,奚家全家掰开、揉碎,用开董事会的严谨态度,跟奚微谈了不下五次。 除夕夜大半个晚上,奚运成对别的毫不关心,只盯着这一件事,非要奚微点头不可。 “匪夷所思。”奚微对钟慎说,“我怀疑我爷爷在乎的不是我结不结婚,是他能不能管住我。我越不同意他越来劲,像弹簧,越压越逆反。” 奚微说奚运成是弹簧,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弹簧?昨晚一家聚会,年夜饭开始之前,他妈再三叮嘱,无论如何别在除夕夜惹老爷子发火,能敷衍的先敷衍着,不要闹得全家上下过不好年。奚微答应得挺好,结果转头就跟爷爷在饭桌上顶起嘴来,要不是有姑妈劝着说好话,老爷子早就掀桌子了。 事后奚微被姑妈叫走单独聊天,从半夜谈到将近天亮。奚莹好脾气安慰他,但观点和其他人并无差别,认为结婚对奚微来说是一桩小事,更何况只是形婚,走形式,不等于出卖灵魂,他没必要这么抗拒。谈完她推奚微去睡觉,叫他睡醒再好好想想。 “然后呢?”钟慎似乎不太好奇具体过程,只想知道结果,“你想好了吗?” 奚微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结?” “……” 钟慎沉默了一下。 如果这个问题提前两个月,那时的奚微认为,钟慎一定不希望他结婚。因为结婚意味着包养关系结束,以后再也没有金主捧了。但现在奚微知道钟慎不图钱,他们也不再有关系,从朋友角度看待,结婚是喜事,钟慎理应送他一句“恭喜”。 意外的是,钟慎竟然说:“不应该。” “就算要结,也该和合适的人结吧。”钟慎慢慢合上那本书,他的手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动作慢是因为还在复健,“我是说……感情上合适的人。形婚很不靠谱,我见过闹矛盾的。” “比如说?” “婚后双方家长想要孩子,劝他们反正结都结了,再生一个孩子也没什么,家长帮忙带,不用他们费心。” “……” 奚微被姑妈劝得略微动摇的心往下沉了沉,有点无奈:“和我想的一样。” 答应形婚意味着妥协,而妥协是没有尽头的,一步退,步步退,温水煮青蛙。 奚微无法想象自己将来当爸爸,孩子是一份绑在他身上永远卸不掉的责任,从此以后他只能是某某的父亲,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对小孩的影响,再也没有纯粹的自己。 “那你打算……” “再谈谈。” 奚微不提自己的难处,他不提钟慎应该也明白。一个人从家庭里得到的东西越多,要回报的东西也越多,任性和逆反都有限度,大事身不由己。 昨晚姑妈对他说:“妥协是退,但退一步海阔天空。爷爷和爸妈这么爱你,已经为哄你开心做过数不清的妥协了。你稍微牺牲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当也哄他们一下,皆大欢喜,不好吗?” 最后一句她说:“其实都不算牺牲,反正你没有喜欢的人。” ——“你没有喜欢的人”。 奚微的脸上分明写着犹豫,但也无法反驳。他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和钟慎一起吃了点东西,傍晚时离开,临走也没说自己究竟是要结,还是不结。 奚运成给奚微定下的死线是三月十五号,叫他在这个日期前确切地答复联姻对象,选好订婚日期,趁春天把喜事办了。 ——仿佛已经料定,死线一到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奚微没再对钟慎说什么。仅从外表看,他的生活一切照旧,忙碌工作,偶尔来医院。直到三月初,钟慎出院了。 海京市湿冷的冬季结束,天气终于回暖。三月二号的上午,钟慎办完出院手续,戴墨镜口罩,在唐瑜的陪同下走出了医院大门。 闻风而来的记者和粉丝早已等候多时,一眼望去外面挤成人墙,还有拉横幅的。 钟慎问:“这是在干什么?” 唐瑜解释:“你住院这些天一点消息也没有,与其让他们阴谋论,不如好好亮个相,谣言不攻自破。”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唐瑜低声说,“前阵子网上传什么的都有,有说你得罪人被处理了的,还有说你违法犯罪畏罪自尽的。” “……” 谣言挺好笑,但钟慎没笑。即使很长时间不面对镜头,职业本能还在,他路过人群时挥了挥手,没回答记者的任何问题,径自上车离开。 因为有记者拍,今天只有唐瑜一个人来接钟慎。他出院后先回父母家吃了个饭——出院勉强算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虽说家里的气氛也没多轻松。 席间谈到钟慎和星绘的经纪合约,钟弘富问他还剩几年,要续签还是转签别家。这个问题表面是在问工作,实际上打探的是他和奚微今后的关系。 钟慎答得含糊:“再说吧,还没谈。” 病有病的好处,看出他不想聊,父母就不再逼问。但过了会儿,又委婉提到看心理医生的问题,钟慎倒是没再拒绝,说自己会考虑抽空去看一下。 有这一句周晓兰放心不少,话匣子顿时打开,气氛好多了。但钟慎没待多久,吃完饭唐瑜来楼下接他,回公司开会,商量之后的安排。 唐瑜是带着指示来的,方储给她打过招呼,说虽然奚总和钟先生的关系结束了,现在是普通朋友,但不影响工作,公司这边照常运营。合同可以改改,不过也不着急,让钟慎先恢复一下再说。 唐瑜自然是非常高兴,没变动是好事。但她对这句“普通朋友”很好奇,不知道钟慎和奚微私下是怎么和解的。 从方秘书那里得知奚微婚事将近,她忍不住追忆往昔:“几个月前听说他要结婚,我们紧张得要命,现在终于不用慌了。既然是朋友,他说不定会邀请你当伴郎呢!” “……” 唐瑜的脑子总是聪明不起来,说完这句,钟慎一下午没理她。
第23章 摇晃 唐瑜没意识到自己的玩笑不好笑,她本意是好的——钟慎精神抑郁,她想尽量活跃气氛,让他开心点。 后来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想法,钟慎特意说:“你不用太在意我,该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吧。” 言外之意,让她少说两句不必要的。 唐瑜听懂了,讪讪地删掉脑海里提前准备好的无数个冷笑话,心情有点惆怅。 钟慎出院的事,连方储都知道,奚微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这两天奚微恰好在外地出差,不能回海京,只给钟慎发了一条消息问候,叫方秘书代他送了点东西。 这是亲近还是疏远,唐瑜不大看得懂,但能看出钟慎并不为此高兴。 但她没想到,钟慎的工作积极性竟然不低,公司原计划给他放长假,他以“闲着无聊”为由,把一个月假期砍掉一半,说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恢复了,可以帮他提前安排工作。 这么一砍,假期结束的时间刚好卡在三月中,和悬在奚微头顶的那条死线将将重合。 奚微并不知情,他这边被家里闹得焦头烂额,出差也是躲避之举,否则每天晚上都要被叫回家吃饭,烦不胜烦。 不久之前,奚微跟钟慎说“只要想解决,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没想到转眼难题就落到他头上,拒绝无用,不知道怎么解决。 其实他有点好奇,如果直到三月十五号,他依然不同意,老爷子准备怎么处置他? 抱着这个疑问,奚微一拖再拖,十四号才回海京。 飞机一落地,他收到一大堆消息,家人发的草草看一眼,都是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的,只有钟慎没提这件事,清新脱俗地问:“你今天有空吗?我能不能去你那边看看小黑和小白?” 奚微回:“好,你晚上来吧,正好陪我吃个饭。” 发完才意识到既视感有点强烈——以前他约钟慎见面,几乎每次都是说“过来陪我吃饭”。 而且通常是晚饭,所以他和钟慎对“晚上”有一个默契的定义: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奚微的晚餐时间。 人总是在不顺心时想起以前。 七年前刚认识钟慎的时候,奚微正在经历人生中第一次地震事件:出柜。七年后和钟慎结束关系,他又开始经历第二次地震事件:逼婚。 而夹在这两件事之间的,正是他曾经不觉得珍贵的,最顺利、最稳定的七年。 …… 奚微回到家之后,让厨房多准备了几道菜,从酒柜里挑出两瓶珍藏的红酒,难说是什么心态,就当做是朋友之间互相安慰,叫钟慎陪他喝两杯。 钟慎来得准时,果然是来看狗,一进门先跟小黑和小白玩了几分钟,去洗手时它们也在后头跟着,又跟他进餐厅,热情洋溢一如从前。 情景也如从前,同一间房,同一张桌,钟慎坐到奚微的对面,跟他打了声招呼:“堵车,比预计晚了点。” 连这句话都耳熟。奚微道:“不晚,先吃饭吧。” 这几天虽然没见面,但他们没断联系。钟慎时不时地给奚微发微信,有时是和他聊一些宗教问题,有时是想借书,问某套现在买不到的绝版书他有没有。也有时什么都不说,分享一些意义不明的生活照给他看。唯独没提结婚的事。 但明天就是三月十五,大概是觉得他应该有决定了,钟慎终于和其他人一样,问了那句熟悉的:“你考虑好了吗?” 奚微的脸色和刚从冰块里拿出的红酒一样,渗着冷气:“除非答应,否则我考虑什么都没用。” “一点办法也没有?” “倒也不是,但要看我爷爷明天怎么做。”奚微不想聊这么扫兴的东西,瞟钟慎一眼,“你现在……感觉交流不困难了?” 手机打字看不出来,听声音好像比出院前流畅不少。 钟慎点头:“好多了。” 奚微给自己倒酒,瓶口递到他杯前:“能喝吗?会不会影响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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