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完全沉浸在醺然的情绪里自说自话,没想到他会中途插一句,稍微愣了下。但这个问题不难回答,随即说了一堆以“你什么都好”为核心展开的观点。 奚微不受打动,又问:“说点靠谱的,你喜欢我什么?” “……” 诸如“长得好看”“人品好”“有能力”“性格吸引人”都答过了,表白者想不出新词。奚微却用一双冷冷的眼睛盯住他,形同考核:“你根本不知道喜欢我什么?” ——最后那人也没答出来,表白是以道歉结束的。 对方被奚微三句话折磨得自我怀疑,留下一句“对不起,我没考虑清楚,给你添麻烦了”,两眼通红,手脚发软地走了。 按理说,这种小事不值得记忆,但当奚微对钟慎问出第三遍“为什么”时,多年前的画面突然重现,当年那个表白的人长什么模样早已模糊,但紧张的神色和眼前的钟慎如出一辙。 “我们是朋友,”钟慎蹩脚地说,“我在你遇到问题时帮忙理所应当,而且你以前送过我很多东西,买手机,电脑,衣服……也没多少钱。” 奚微靠回自己的座椅里:“只是这样?” 钟慎顿了顿,看起来想说“是”,但又不甘于说“是”,两种情绪拉扯,余光几次扫到奚微的脸,寻求一种能够左右他回答的隐秘暗号。 奚微却说:“以前我送你的东西不算送,是你陪我应得的报酬。你不欠我什么。”他锐利的目光灼烧钟慎的脸,口吻很像明知故问,“而且我不喜欢欠人情,如果现在我收你的东西,你不记账,又不要报酬,你想要什么?”
第26章 猎人 “想要什么”,已经追问到这地步,即使钟慎是个哑巴,也很难再回避。但他出乎意料地反问了一句:“奚微,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奚微盯他的目光没收敛,点头:“你问。” 海京几乎从早到晚堵车,高架桥上无穷无尽的车流涌向同一个远方,钟慎分心听着导航,鼻梁不自觉地沁出细汗,半天才说:“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超了辆车。导航提醒:“限速七十。” 奚微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你刚才不是说了?是朋友。” 钟慎沉默了下,也学他:“只是这样吗?” “……” 台词对调,视线在车里无声碰撞,奚微又捕捉到他的试探。 试探本身就是在暴露破绽,钟慎的每一句话都比上一句紧张,仿佛呼吸都快断了,靠奚微的回应勉强吊着一口气。 鬼使神差地,奚微说:“不只是。” 一个愿意无条件支持他,甚至可以养他的朋友,当然不是普通的朋友。 但他只说一半,短得让人差点听不清,钟慎没得到缓解,反而像是被他一把推到悬崖边,用绳索吊起来,只能求救:“还是什么?” “还是——”奚微指了指车前,“你先好好开车,小心追尾。” “……” 暧昧不明的对话戛然而止,钟慎整个人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表情矜持,眼神却莫名可怜。 奚微瞥他好几眼:“我们等会儿再聊。” ——没想到这个“等会儿”,直接等了大半天。 下高架后他们先去商业街买东西,把奚微需要的都买了,尤其是手机,然后云同步账号内容,略费一番工夫登录上微信,解决了基本的社交联系问题。 到这一步,奚微已经可以自己付账了,于是一进钟慎的家门,他就直接把刚才采购花费的几万块转给了钟慎。 钟慎手里的东西刚放下,一看手机,表情凝固。 “我暂时还有点钱,不过很可能马上就没有了,”奚微说,“你先收着吧。” “……” 钟慎没收,一声也不吭,把刚买的一些日用品放进浴室,食物装进冰箱,到归置衣服的时候才问奚微,“你想睡哪个房间?” 钟慎家很大,但大部分空间打通,卧室只有两间,奚微要么和钟慎睡一起,要么只能睡另一间,这问题有点多余。 奚微想了想道:“你怎么方便怎么来,我大概只住几天。” 钟慎却说:“多住些天也没关系。我马上要开始工作,平时不常在家,不会打扰到你。” 他说得好像奚微是主人,自己才是客人似的,又关心起奚微今后的打算,“你有什么计划吗?真的不回华运了?” 奚微面色不虞,跟钟慎说实话:“我还没想好。” 正如奚莹所说,他离开华运捞不着好处——华运虽然会因为他的离开受影响,但老爷子还硬朗呢,无论如何它也不可能倒闭,奚微不做的工作自然会有人替他做。但奚微自己呢? 自立门户不容易,更何况没必要,他迟早要回去继承家业,除非真的彻底断绝关系,再也不认自家人了。但至于吗?还没到那地步。 退一步说,华运不是奚微的好处,而是责任。等老爷子百年以后,姑妈不管事,他爸管不明白,董事会里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难道他能冷眼旁观,不顾自家公司的死活? “先不提了,我想顺口气。”奚微到次卧门前看了看,“就这间吧,我今晚睡这。” “好。”钟慎帮他把衣服挂进衣柜里,换上新床单和枕头,又收拾了下房间,体贴细致得叫人有点过意不去。 奚微道了声谢:“我自己弄就行。” 钟慎好像没听到似的,帮他整理得干干净净,转头又问他:“饿不饿?午饭你想吃什么?我做。” “……” 不同于奚微的气不顺,钟慎今天心情不错,即使那张面孔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透露出他乔迁新居的愉快——虽然搬家的是奚微。 “随便吧,吃什么都行。”奚微没再客气,指了指浴室的方向,“那你做饭,我先洗个澡?” “好,沐浴露在左手边第二个台子上,你常用的那款。” ** 这个澡洗了很久,奚微有点累,在热水里多泡了几分钟。 思绪随着氤氲的热气蒸腾,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钟慎开始同居了。 以前没有同居,他也经常被钟慎照顾,但关系使然,理所应当,他没有过“被照顾”的直观感觉。今天这种感觉却格外明显,和他心里的那个猜测一样,不知不觉地突然浮出了水面。 如果仅仅以直觉而论,他几乎已经可以下结论了。但直觉背后缺乏因果逻辑,奚微还不是很明白,只隐隐感到一种想揭穿钟慎的冲动,以此验证自己的猜测准确,或是寻求另一种快感——是什么快感,同样不明晰,但它已经存在了。 奚微擦干头发走出浴室,钟慎刚准备好饭菜,在餐桌前等他。 桌上两碗精致的汤面,一碟炒菜。 “来不及做什么,先随便吃点。”钟慎把面推到他面前。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因为了解他平时的饮食规格,总是下意识解释两句,仿佛不这么说他就会嫌弃。 在他开始吃的时候,钟慎还暗暗地看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在判断他喜不喜欢。 以前也这样吗?奚微心里冒出个问号,抬头对上钟慎的眼睛。 “不好吃?”钟慎自己尝了两口。 “没有,好吃。”奚微很给面子,慢慢地把一整碗都吃完。从起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他的确有点饿了。 手机不断收到新消息,都是听到风声来打探的,奚微暂时谁也没回,只跟方储聊了几句,放下手机,发现钟慎又在看他。 “之前我们在车里还没聊完,”钟慎突然说,“你的话只说到一半,不继续吗?” 奚微状似遗忘,回忆了几秒:“我当时说什么来着?” 奚微总是摆一张严肃冷淡的脸,叫人分不出他是不是故意。 更想把话题继续下去的那个人自然占下风,钟慎眼里露出艰难,但一点点生长的表达欲一旦破土而出,讲了上句就难忍下句:“你说,我不只是你的朋友。” “……” 钟慎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神态,一种极度克制,眼神颤抖,又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表情。 以前奚微的确没察觉,但可能不是他掩饰得好,纯粹是因为奚微没在意过。 “除朋友以外,人和人之间还有很多复杂的关系。”奚微抽出一张餐纸擦了擦手,“我们毕竟在一起过很多年,有过……最亲密的接触,现在做朋友也不会很纯粹。” “所以呢?” “所以?”奚微看钟慎一眼,“如果你有明确想听的话,钟慎,应该由你自己亲口说,不该问我。” “……” 钟慎像一根已经绷到极限的弦,被他反复拨弄,要么弹奏出正确而自如的曲调,要么断裂—— “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奚微像一个猎人,不是演奏家。钟慎必然在他手里断裂。 “我希望……就可以吗?”钟慎试探扣住他的手,“希望你喜欢我,也可以?”
第27章 肋骨 如果要给表白下定义,它不是简单的表达心意,是展露自己的弱势,亮出软肋,任对方拿捏,一开口就很难再保持体面。 钟慎面前的那碗面没吃几口,现在更吃不下。他甚至不再看奚微,好像很怕那张冷酷的脸上出现让自己恐惧的神情,哪怕只是一个打量,一皱眉,一点迟疑,也是天崩地裂,让人承受不起。 但他的手还扣着奚微,机械性收紧,手心没一点温度,仿佛血液已经不流了。 奚微就这样被紧紧地攥了一分多钟,对方的颤抖通过脉搏传给他,压抑而浓烈的情感直抵全身,就算是最无情的猎人,恐怕也会抓不稳猎枪。 “说清楚点,”奚微反扣住钟慎的手,用压制来安抚,“是你希望我喜欢你,还是……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钟慎低着头,终于松口,说完静了几秒,没得到回应的表白让他坐立难安,下意识找台阶:“对不起,抱歉……我知道现在不太适合说这些,你大概也没心情听。” “不,我很有心情听。”奚微把椅子往前拖了拖,“你再说清楚点,我不太明白。”他问了个多年前问过的问题,“我想知道,你喜欢我什么?” “……” 奚微身上有太多值得人喜欢的点,金钱,容貌,学识,每一种单拎出来都能成为一个人被追求的原因。但他自己不会因为金钱,容貌,学识爱上另一个人,它们便站不住脚,不是被爱的理由。 钟慎的表情和多年前那个表白者一样,怔了一下,但反应不同:“你是好奇……还是什么?”他嗓音发紧,苦涩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对你来说没有区别吧。” 奚微不置可否。 交握的手无声传递彼此情绪,钟慎像一个从壳里探出一点触角的蜗牛,试探后没得到接纳,本能地又想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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