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治疗不用提,顾霖泽的肾脏愈发衰竭,医生建议尽早换肾,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于是顾正秋和妻子连忙去做配型,可惜顾正秋因为血型的原因不能匹配,程婉欣虽然匹配上了,但她身体太虚弱,还有心脏病,所以只得放弃。 顾正秋于是只能等着全国的器官库里能否有刚好匹配得上儿子的肾,可是那样的希望太渺茫,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匹配到。 最后,他们夫妇两商量了一夜,决心自救—— 再生一个孩子,用以给大儿子换肾。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程婉欣起初是不同意的。她的道德和多年教育告诉她这样有违人伦过于残忍,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都该是她的孩子,她没法狠心。 可是当她看到大儿子接受治疗后一日日痛苦消瘦的面孔,最终还是妥协了。 一个是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受精卵,一个是爱护多年的儿子,她当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于是顾言真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了。 和顾霖泽一样,他的到来同样备受父母热切期盼,只不过境遇大不相同。 “他们期盼我的出生,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顾言真自嘲一笑,可是眼睛终于湿润了。 “他们期望的不是我是男是女,也不是我是否健康,而是——一定千万要匹配上。” “所以我从来到这个世上,从来不是作为一个被人期待的新生命。” “我只是父亲眼里一个能救我哥哥的器官。” 顾言真眼中落下泪,把脸埋进双手,低低地发出几声极压抑的呜咽,即便浑身被恒温的热水包围,他还是感到寒冷,不可自控的浑身发抖。 谢寒心脏跟着抽痛,不管不顾的跳进浴缸,被打湿全部的衣服也不在乎。他紧紧抱着顾言真,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要再说了……” “他们放屁!你才不谁的器官!” “你就是我的言真哥哥。” 谢寒抱着顾言真一直哭,其实心里也恨自己。当年为什么就那么偏执,非得认定是顾言真的错,不然这么多年,他明明可以陪在顾言真身边,不让他一个人难过绝望。 顾言真被他紧紧抱着,第一次放声大哭。 他心里太多委屈,从前是不知道跟谁说,后来是觉得没必要说,而且习惯了有什么事往心里藏,因此很多人都不知道,顾言真小时候其实是很爱哭的。 每一个来到世界的孩子,无论他有多特立独行,潜意识里都是渴望父母关爱的。有些孩子就算长大了,灵魂却仿若永远停留在过去,一生都在不停追寻求而不得的亲情。而有些孩子就算表面上装得不在乎,可又哪里真的不在乎。 顾言真长到十二岁之前,一直以为父母对自己忽视冷漠,是因为他不如大哥优秀,所以铆足了劲努力,想要靠着出色的成绩,博得父母一点关注。 可是哥哥死去的那天,他才知道为什么。 原来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从一开始,父母心里就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他只是个用来给哥哥换命的工具而已。 有谁会爱一个工具?
第六十六章 六十六 那是谢寒第一次见顾言真哭泣, 他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抱着顾言真,不停的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安抚他, 好让他不要那么悲伤。 两个人在浴室里待到了下半夜, 顾言真情绪渐渐好转, 谢寒才手忙脚乱帮忙穿好衣服。顾言真并不算矮,平时也有健身习惯,可是他抱起来根本不费力气, 轻松地将人放到床上,拉过薄被将他们裹在一起。 熄灯后, 顾言真盯着漆黑的屋顶发呆。往常这个点他早就入睡了, 但现在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子异常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谢寒试探着轻声问:“顾言真……你睡了吗?” “没有。”他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 低声回道。 谢寒凑得更近一些,把脑袋搁在顾言真肩颈处,手脚都扒拉在他身上,嘀咕道:“我永远都陪着你。” “你爸妈不疼你,我疼你。” 顾言真无声的笑了笑, 反手回抱住他,自顾自的说开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初和你约好一起去游乐园,但是失约?” 谢寒搂着他的手猛地收紧:“别说了,都过去了。” 从前他不知道顾言真的事,以为他无心无情抛弃他。而今他知道了真相, 对过往的事更不想提,怕伤到顾言真。 “还是要说的。” 顾言真一声长叹。 那天他回家后, 兴致勃勃的准备跟哥哥讲一讲自己和李家弟弟的事讲给哥哥听,可是没想到推开门,见到的却是父母坐在床前,握着哥哥冰冷的手痛哭的场景。 那天的记忆其实顾言真早就模糊了,可是唯独兄长过世时那张青灰的脸难以忘怀。 他就那么呆愣愣的站在门口,吓得腿都动不了。 一直以来,他隐约知道哥哥生病或许会死,可是十二岁的孩子还并不真的懂得死亡的真正意义,所以在他心里,哥哥会一直陪在身边,死亡也带不走他。 分别来得那么突然,那时的顾言真根本没有一点真实感。明明早上出门前,哥哥还笑盈盈的目送他出门,叮嘱他晚上早点回来。 因为哥哥乍然离世,顾言真伤心难过之余,也不忘安慰陪伴母亲,他知道母亲最爱哥哥,所以她一定是最难过的人。 可是他才碰到她的手,却被程婉欣下意识猛然推开,看着他的眼神冷冰冰的,还有些顾言真那个年纪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怨恨,茫然,悲伤,疑惑。 也是那天,从父亲的话中,顾言真才知道一切真相,包括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 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太难接受了,冲击力大到几乎将他击垮。他不能相信父母根本不爱他,他只是给哥哥准备的器官移植库。 所以顾正秋从不允许他喊自己“爸爸”,因为不配。他也不许程婉欣管住他,担心一旦对这个孩子付出情感,将来下不了手割他的肾救大儿子。 后来顾霖泽的葬礼上,顾正秋强忍着悲痛处理完后事,程婉欣因为打击过大住进了医院。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顾言真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他觉得一切就像做梦。 棺材里的人是他最亲爱的哥哥,可是为什么唯独他像个外人,连走近些看他最后一眼都不敢。 他像个透明人,无人关注,无人在意,也无人安慰。 火花那天,顾言真在火葬场等候,从外面的屏幕上看着哥哥被推进焚化炉,然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出来。 父亲母亲互相搀扶着捧着骨灰离开,而顾言真还在盯着屏幕发呆,想不通为什么只是短短几天,他的哥哥就成了一个盒子。 等到工作人员发现他将他带出来,顾言真才发现,家里所有的车都不在。 所有人都走了。 顾言真被一个人遗忘在火葬场门口。 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还留在这里。 工作人员很担心的问他是哪家孩子,要不要帮忙给大人打电话,又满是责备的说,哪家家长怎么这么粗心,竟然连自己孩子都能忘记。 顾言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跑了出去,沿着来时路拼命追赶那早已不见踪影的车队。 他边跑边哭,泪水模糊了眼睛,胸肺中溢满了空气,喉头一片腥甜。尽管知道根本追不上,他还是拼尽全力。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顾言真被路边石头绊了一跤,摔在一边的草丛里,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我的精神就一直不大好。”顾言真解释道,“每天都是浑浑噩噩,很多发生过的事就像隔了一层纱,什么都记不真切。” “有时候还会间歇性忽然失忆,学业也落下很多。后来医生说我是受刺激太大,暂时性的记忆混乱,过一阵就好了。” 顾言真说到这里,语气中仍然愧疚:“过了几年,我的精神果然稳定不少,只是没想到忘记了你。” “真对不起。” 谢寒捂住他的嘴,“不许再说!” “好。”顾言真拿下他的手,柔声说:“其实你不用替我难过,我已经好多了。” 哭过这一场,顾言真仿佛把哥哥死后所有的委屈悲伤都发泄了出来,像是彻底放下了。 有些人来到这个世上注定得不到父母之爱,如果能想通,早早就能得到解脱。否则一辈子追寻那些泡影,终究会幻灭。 如果说顾言真在今天之前对顾正秋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现在终于清醒了。 “以前总是很忙,老是觉得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想做的事也没办法做。”顾言真语气轻快,不见了刚才的忧伤,“现在终于彻底清闲了,我可以有更多时间好好陪你。” “虽然大权交了出去,不过我手里不缺钱,足够养你到老。” 谢寒听出他是在开玩笑,一边悄悄松口气,一边又假装撒娇:“我可难养了,你要做好准备。” 顾言真笑了:“再难养,我也能养。” 他知道迟早自己还会回到顾氏,毕竟顾正秋没有其他接班人了,最后还是要来找他。可是顾言真是真的有点累,也做好了永远不回去的准备。 放下一直背在身上的沉重负担,顾氏如何,他也不在意了。 两人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第二天,顾言真难得睡了个懒觉。过去那么多年,他过着一种极度自律的生活,即便周末也要准点起床,出去跑一圈后再回来洗澡吃饭,然后处理完工作去健身,日复一日。 所以当他踩着十二点的钟声下楼,看到叶夫人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一时间也有些脸红,轻咳一声: “早上好。” 叶夫人回头见到他,淡淡的点头算作回应,“再有十分钟就要吃午饭了,刚刚好。” 顾言真从来没有睡到这个时间才起床,而且还是在别人家,只觉尴尬羞窘,从楼梯下来后讷讷的,像是做错了事。 叶夫人瞥了他一眼,打趣道:“这有什么?年轻人睡懒觉再正常不过了。” “别说你,就算是我,偶尔也享受睡到自然醒的惬意。” “更何况,予之可比你赖床多了,现在都还没起来呢。” 顾言真于是才想起,今天恰好是周六。 说曹操,曹操到。 李予之打着哈欠下楼,不满的嚷嚷开:“妈,你能不能不要在家里说我坏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叶夫人横了他一眼,“人家言真偶尔奢侈一次都羞愧,你再瞧瞧你。” 她嘴上这么贬损儿子,眼里却盛满笑意,没有半分谴责的意思。 李予之嘀咕两句坐下了。叶夫人同一时间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鸡汤有没有好,你们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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