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钥匙插进锁孔。 门口一双高跟鞋,辛施琅没去研究所,小丫头也没上学。 厨房叮当炒菜,他仔细听,客厅放着动画片,小丫头咯咯笑个不停。 霍枯忍不住翘起嘴角,拿出带的礼物往客厅走,去找小丫头:“湾湾,看哥哥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短短几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听见一道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嗓音逗小丫头:“咕噜咕噜,变成西瓜的小猪顺着山坡滚跑了,然后小猪怎么办?对对,妞妞说得对,小猪又变成小西瓜,从山坡上滑了下来——” 霍枯心脏狂跳,越往前走,眼眶越发热。 湾湾先看见他,拿着蜡笔抱霍枯的腿:“哥哥回来啦!是哥哥回来啦!” 霍枯摸一把小妹妹的头发,朝沙发上看去。 他日思夜想的父亲就坐在那儿,正陪小闺女画画,春去秋来,一头发白了三分之二。 妞妞跟陈汝玩,往他头发上别了一堆小卡子。 乍一看滑稽的要命,哪还有从前那个陈专家陈主任的严厉样子? 听见霍枯回家,陈汝放下纸笔,缓缓走向儿子。 来到霍枯面前,父子俩面面相视。 手中礼品掉地上,霍枯一把抱住陈汝的腰,埋进他怀里,鼻酸哭道,“爸爸——这次,您是真的从我梦里回来!”
第66章 66“终章” 陈汝等待了足足半年之久,才终于换来一纸清白。 被调查不是小事。他从头到尾态度始终良好,基于王铜随口一句,纪委的人进行检查却是丝毫不漏,将他所有实验论文全进行短暂冻结。 这期间他确实受尽苦难,整个人薄的消瘦一圈。但这并不算什么,至少上手术台时要面对的情况比这锋利的多,因此他并不在意。 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他走出调查局的那一瞬间,看着朗朗晴空,只有一种暴风过境后的平静。 人生几十年,零丁一场梦。 风萧萧兮易水寒。如今他命好,是自身行的正,才终于有幸复返。 可笑王铜跟师傅做事十几载,天天黏在一起,都没摸清陈汝是什么样的人。他这一句“渎职”说的当啷响,掷地有声,背后却让人忍不住拉下去几百只小刀子,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陈汝出来前特意去看了徒弟一次。 隔着铁栅栏,王铜整个人瘦成皮包骨头,没有精神可言。 胡子拉碴眼窝泛黑,哪还有从前那意气风发的科学家精神。 师徒二人隔空相望。 到最后,陈汝也没怨他,叹了口气,嘱咐昔日徒弟:“照顾好自己,好好悔过吧。” 王铜紧握铁栏,条纹监狱服穿在身上,万般悔恨:“师父,我对不起您……酿成大错,我就该踏踏实实认了这一桩才是。辜负您一片苦心,您可怨我?” 陈汝看着他,眼中只有惋惜:“我就算怨,也不怪你凭空污蔑,大祸临头还想拉我下水。我只觉得可惜啊王铜,你要踏实,这节骨眼也该坐上研究所一把手位置,去带自己的团队了。人生风雪,一朝尽毁,落这个结局,真是自找难看呐你。” 问他怨不怨,他再怨,无非是被错怪几个来月。 而这傻徒弟脑子一轴,毁的却是自己一生。 凭空一场灾,陈汝被关起来几个月,才明白人世间不过一场黄粱。 三五年旗开得胜,三五年风平浪静。 好日子过的多了,习惯了呼风唤雨,便要落下马来吃一吃苦头,也对这荆棘冤情浅尝一尝,识得人间终不悔。 好在他行的端正,不至于埋葬自己。 如若不然,恐怕今朝也要吃上牢饭。 中午辛施琅炒了几个菜,四口人一起围坐而吃。 这是罕见热闹的一顿饭,两个家庭,一对母女一对父子,在这温暖的避风港下柴米油盐,他们终于盼到陈汝归来,总算是尘埃落定。 是好事,饭席间霍枯和辛施琅却始终两眼通红,频频想哭。 两双眼睛频频望向陈汝,几次还没开口,就要先落泪。 陈汝笑道:“行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看你们这一脸哀愁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辛施琅怨他,“可不敢再说不吉利的话了。您知道霍枯天天多着急,一晚上一晚上的哭,我也不好意思去劝,毕竟心里头挂念您,和他一样的。” 霍枯脸热,他以为辛施琅听不见,没想到还是哭声太大。 三个大人满脸感慨,只有湾湾拿着小筷子吃菜,那叫一个香。 目光不知觉落在这个小玩意儿脸上。 陈汝看着她,想起来霍枯小时候,笑着说:“湾湾,你哥哥小时候也跟你一样,吃饭特别香。每次我做了什么菜他都要吃两碗大米饭,有一回呀,真是撑得小肚子圆鼓鼓的,可把我吓坏了。” 湾湾抬起一双葡萄眼睛:“是呀?伯伯做菜好吃,哥哥肯定喜欢,不然也不会长这么高的大个子啦。” 这话逗得陈汝高兴,“你还没吃过伯伯做的饭呢,怎么知道伯伯做饭好吃?” “我妈妈说的呀。”小不点一脸骄傲,“我妈妈从来不骗人的,她说伯伯做饭好吃,那就一定好吃。可是伯伯什么时候能给我做好吃的?我也想和哥哥一样,长很高很高的个子,将来湾湾也要当模特!” 小朋友童言无忌,一句话,逗得三个人哈哈大笑。 湾湾不明白,噘嘴道:“你们笑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长得个子高了才好看,我喜欢个子高高的,篮球队的女运动员们不都是高个子吗?” “是是是,小贫嘴,赶紧吃你的饭吧。”辛施琅给儿子夹一片肉,又给陈汝夹一块鱼,“师父,我知道您爱吃鱼。论做鱼我肯定没您手艺好,您尝尝,勉强凑合吃。” “没那么一说,一人做饭一个风味,别瞧你是女同志,这一桌张罗的真不错,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一看在家就一名下得厨房的大将。”陈汝示意霍枯,“儿子多吃点,你小辛姐姐炒菜好吃、不错。” 霍枯点头,肩膀不自觉蹭了蹭陈汝,撒娇一样:“您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小辛姐做饭,我天天吃湾湾妈妈做的菜。不过您回来了,什么时候再露一手呢?” “明天吧。”也不是什么难事,陈汝一琢磨,笑说,“明天去菜市场买点菜,我来下厨。咱们就当吃一顿迟到的团圆饭。” 他一句话,辛施琅和霍枯对视一眼,纷纷放下筷子,抱住陈汝哭了起来。 研究所那么多人,到最后,真正真心的只有一个辛施琅。 ——人家还不是跟王铜一样,不是磕头过被陈汝认下的徒弟。虽然叫师父,只是跟着王铜一块叫,并没有真正名分。 陈汝被一左一右两个孩子抱着,颇有感慨:“我这一辈子,也算大起大落。如今有个结果,估计老院长和老所长很快就会给我打电话,要求重新返聘。我想好了,这年纪是时候提前退休,虽然当初想的是60岁再离开医学界,可暂别手术台小半年,再回去估计也手生。真当临床医生,成天清闲,我又受不了。干脆直接退休,给自己找个钓鱼佬的事儿做,喝喝茶吃吃鱼,人生别有一番滋味不是?” “您就退休吧。”霍枯泪眼朦胧,“爸爸该休息了。” 辛施琅也难受,她一路见证陈汝从一手运筹研究所脑科两大事业,到现在辉煌不在。 这东山就算不起,她照样佩服的五体投地。 陈汝不是学者,而是伟人。 真正值得写进史册,子孙铭记,流传百代。 吃过饭,辛施琅收拾了碗筷。 今天湾湾不上学,她下午把母女俩的行李一收拾。 6点多,辛施琅拎着箱子,一手扯着湾湾,和陈汝道别:“师父,我离婚那会没地方去,只能住在这里,给霍枯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您回来,我们母女俩也该去找个新地方,总不能一辈子飘摇一生。” 霍枯洗完澡出来,见她要走,忙问:“这都晚上了,你要搬家至少也得明天。不然湾湾在哪儿睡?” 辛施琅笑道:“谢谢你霍枯,当时我走投无路,要不是你收留我们母女,恐怕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段时间事情多,真的太累了,我想先带女儿去酒店住一个星期,闲暇就去中介问问问,看有没有闲置的二手房,买个一室一厅够住了,” “买房子是可以。但你大晚上带孩子出去,太危险了吧。”霍枯看向陈汝,“爸爸,您说呢。” 这边只有两室,虽说霍枯常常粘着父亲睡,可如今陈汝回来,父子俩有说不完的话,辛施琅实在不方便再打扰下去。 陈汝想了想,拉开抽屉,找出一串钥匙:“闺女,你带孩子不容易,湾湾马上要上小学,各地方都是用钱的时候,全款买房不是好选择。我这儿还有一套房子,没怎么住过,当初是研究所有名额,我觉得位置挺好,就买了一套。你要愿意,先带湾湾搬进去住,后边真考虑择校问题,再说。” 霍枯一脸崇拜,就知道爸爸肯定有办法。 他接过去钥匙,给辛施琅:“你听爸爸的吧。这段时间你每天做饭收拾,像我亲姐姐一样,我爸爸回来,肯定不能让你露宿街头啊。” 辛施琅眼含热泪:“霍枯,师父。” “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汝写下一个地址,“这地方离研究所近,你上班更方便。眼下没外人,我又不打算租出去,你就先住着。房子住人叫家,空起来,那就是个废建筑。” 辛施琅攥紧钥匙,拉着女儿的小手:“师父,承蒙您里里外外照顾我们一家人,我,我无以为报啊。” 她把女儿小手往前一送,说:“湾湾,给伯伯磕头。往后这就是你亲伯伯,霍枯就是你亲舅舅,我们母女俩有家了。” 她说着话,放下包,在陈汝面前跪了下来:“师父,谢谢您帮我这么多。” 陈汝赶紧起身,拽这一大一小:“哎哟,这是干什么?研究所上下全靠你一人管着,这么多年我该谢谢你才是;湾湾起来,咱们不跪,一样的,伯伯还是亲伯伯,啊。” 他一个人拽不住两个,叫霍枯:“愣什么呢儿子,赶紧把姐姐扶起来。” 霍枯哦了声,搀起辛施琅。 琢磨琢磨,又噗嗤乐道:“爸爸,这个辈分好奇怪啊。姐姐叫您师父,师父师父,那不是爸爸么?怎么湾湾要叫您伯伯?” 他一句话缓和掉悲伤气氛,辛施琅也乐了:“还真是,我说怎么怪怪的呢?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陈汝笑声爽朗:“一样的,一样的,叫什么都一样的,都吃饭。” 称谓而已,就像霍枯早年叫他陈爸,后来才叫爸爸。 可他不还是自己亲儿子么,有什么区别? 倒是小湾湾拍着巴掌乐了半天,像个小陀螺一样,在屋子里蹦来蹦去,说不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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