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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的是明仲夜。 仿佛经年沉睡的记忆突然复苏，和眼前的一切微妙重合了起来，却又显而易见地有所不同—— 灿烂华贵的水晶大吊灯，长长的珠链吊坠从天顶拖拽而下，摇摆中折射出的光线显得明亮梦幻又有些迷离恍惚。 而水一般流泻而出的琴声潺潺入耳，带来比以往更为强烈的冲击。 流畅，优雅，华丽，柔美，带着娴熟的技巧和饱满的感情——大厅里本来人声喧扰，各桌上的客人都自顾自闲聊交谈着，这时候却忽然都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打动了一般，语声不自觉渐渐减小、减小，直到最终彻底消停，所有人都抬起头往同一个方向望过去。 静谧凝定的背景下，那个人挺立着修长的脊背，灵巧的手指轻抚过眼前黑白色的琴键，神情投入而忘我，全神贯注地演奏着那支很少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古典名曲。 灯光、舞台、鲜花，周围的所有一切，此刻只是他的陪衬。甚至连其他的听众都像是多余。 梦幻般的柔美和浪漫随着琴音在四周铺展弥漫，逐渐演变成某种饱满而高涨、汹涌澎拜的激烈情绪。然而在它逐渐堆积、难以抑制到接近爆发的时候，那双手却突然用一个灵巧而翩然的转折，续以一段华美的和弦，承接住了那份仿佛让人无法负荷的强烈感情。无尽的挣扎、痛苦、激情与缠绵、爱而不得……暴风骤雨般的种种思绪，像是都融化在了那一腔温柔里，然后皆如流水一般，渐渐远去了。 而明仲夜此时，微微抬起头来，又看了温澜所在的方向一眼。和手下暗流汹涌的旋律不同，他此时的神情近乎是肃穆而宁静的——冰蓝色的眼睛里，仿佛带着历经沧桑的中年人回忆起年少青春往事时的惆怅，那般的深情，却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剔透晶莹的记忆捧起来，用忧伤而眷恋的目光望着，望着，而终究无法伸手触碰。 最后一段，音符终于重新回归了柔软与安宁。仿佛一场经年的旧梦逐渐接近尾声，只剩下幻梦的余韵留在人心底，带来浅浅的伤感痕迹。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之后，整个餐厅里岑寂了十几秒，似乎人人都依旧沉浸在曲子的余韵中，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惊扰什么。直到明仲夜起身，微微向场下鞠了个躬，才有人反应过来，带头叫了声好，一瞬间热烈的掌声响彻了整个大厅。 而明仲夜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容地接过旁边的服务生提前准备好了递过来的话筒，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大家好。谢谢各位给我的掌声。其实这是很多年前，青春年少时，我曾经为一位重要的人准备的曲子——当时努力练习过很多遍，只想着把最好的弹给他听。可惜，那个时候阴差阳错，我竟是再没找到机会给他弹奏。多年来，这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之一。” “今天来到这个地方做客，意外发现，这个地方很美，似乎也很适合演奏这首古典又柔美的曲子。虽然也许就算这样，心底多年的憾恨也不能完全弥补，但我还是希望，也许终有这么一天，那个人会彻底明白我的心意。” “这首《爱之梦》送给在座各位。也祝福大家，能找到心之所属，能在还能爱的时候，尽己所能地去爱。谢谢。”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和议论中，明仲夜再度浅浅鞠了个躬，然后走下了台来。
第19章 告别 自从发现明仲夜出现在台上后，温澜的目光就再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甚至直到对方步履从容地走下场，绕了一圈回到了他们这一桌前，他也还是一直怔怔地望着对方的身影—— 直到旁边的叶策提醒般地轻咳了一声，而莫敛看着停在了他们桌前的明仲夜，惊讶地拿手肘捅了捅他：“温师兄，这位国外来的大钢琴家，居然是你带过来的朋友？之前怎么完全没听你提起过……” “我不是钢琴家，只是个业余爱好者，今天也只是看到这里气氛不错，一时手痒于是即兴表演了一下而已。”明仲夜似笑非笑地瞥了下莫敛的小动作，转过头来看着温澜，似是有些刻意地，加重了疑惑的语气问他道，“澜，这两位是？” “……抱歉。刚刚你离开的时候，我碰到了他们，因为餐厅的意外，他们不得已才和我们拼桌。”温澜这时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下眼前的场面，定了定神，开始耐心对明仲夜解释道，“这位坐在旁边的是我在国内读大学时的学弟莫敛，那位是叶——叶策叶先生，是莫敛一起带过来的朋友。我想着大家一起吃饭更热闹点，所以答应了他们。这样可以吗？” “哦，原来是你的学弟和朋友啊。幸会。”明仲夜点了点头，终于拖开了椅子重新入坐，还主动朝另二人伸出了手，分别用力握了握，“我是温澜在国外念书时的同学，你们叫我明仲夜就好。” 又加入一人后，眼前的局面似乎变得更为微妙了。但此时的温澜却再也没有太多心思用在观察和应付叶莫两人间那些细小的表情和动作变化上了——明仲夜刚刚演奏时的场景、说过的话还萦绕在他心头，现在这个人坐在对面，时不时带着几分微笑地看着他，眼神却和之前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总是看了他一会儿就突然又移开了；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随意热络，虽然仍然显得轻快，却好像变得更礼貌也更疏远了一些。 这感觉着实让他心里有些不太痛快，但碍于旁边另两人在场，他也没有任何机会把想问的问题直接问出口：明仲夜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在这样的场合，弹奏了那样一首曲子，还说了那么一大通话？难道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吗？还是说，其实他想借这个机会，表达什么别的意思？但现在眼下，他又为什么显得这么—— “之前看明先生的演奏那么出色，我还以为必定是艺术圈里的某位大咖，没想到竟然是位科学家，还是知名大学里的教授，着实有些意外。”旁边的莫敛之前就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聊着天，在明仲夜加入、桌上的闲聊显得更加热络后，他又一个接一个地抛出了另外的问题，“温师兄身边真是人才济济，什么样的神奇人物都有哇。说起来，明先生你之前居然没怎么来过这边吗？听你说中文倒是很娴熟。” “……这座城市我还是第一次来，虽然很久前就听说过。中文我的确练习了很久，之前有个关系不错的中国朋友曾在我们那边教书，还带我去他们的跨国文化交流社团参加活动，我很喜欢那里的氛围，有一阵经常和他们一起聚会，学习语言、讨论文化和哲学，也一起郊游、野餐和玩游戏，过节时甚至还跟着他们学过包饺子什么的。”明仲夜笑着回答道。 “听起来好有意思，我都不怎么会包饺子，一般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人会亲手做一点。”莫敛感兴趣地说，偷空看了眼叶策，又转回来继续道，“我们这边好像一般饺子包得特别好的，北方人比较多。你那个朋友是北方人吗？另外，近些年我也见过好些外国人，其中因为各种原因学过一点点中文的也有几个，但能把中文说到你这个流利程度的确实是凤毛麟角。你是真的很厉害，而且你居然还不是专门研究语言文学、文化学或者这些类似科目的。是什么给了你这么强的动力？中国有什么东西你特别喜欢吗？” “谢谢夸赞。说喜欢的话，中国的很多东西，我都很喜欢，我母亲原来有个好朋友就是中国通，给我讲过好多古典戏剧故事……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些神秘又古老的故事和其中的人物很有吸引力了。另外，那些独特的音乐、绘画，也是特别有韵味的东西。”明仲夜笑了笑，似乎瞥了温澜一眼，“当然，其实澜当年也给了我很多帮助，不然我对中文的理解和学习兴趣也不会这么大。” “是吗？温师兄的确很乐于助人，他的指点也总是特别有效，一下就切中要害，从来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莫敛点点头，“都说人以类聚。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师兄的朋友里，各种真正的天才也特别多？” “也许。说起来，你跟他算是同一个行业里的，会经常见到澜的各种朋友吗？”明仲夜感兴趣地看着莫敛问道。 “那倒没有，毕竟温师兄的很多朋友都是业内的大佬。不过，我没有见过也经常会从新闻或者八卦里听说，所以知道一些。”说起这个，莫敛摇了摇头，看了温澜一眼，随即不露声色地迅速地转过了话题，“对了，明先生刚刚在舞台上弹完琴之后说，那首曲子是献给一个重要的人的？《爱之梦》，难道是给……你曾经倾慕的人的吗？初恋？” “莫莫，不要随便打探别人的隐私！”明仲夜还没回答，一直坐在旁边没说什么话的叶策突然皱起眉头开口，打断了莫敛的提问，“这种问题，对当事人很不礼貌的！” “抱歉抱歉，一时八卦心起、得意忘形了，要是冒犯了明先生，麻烦你别介意，请忽略掉我这个问题就好。”莫敛吐了吐舌头，两手比了个“打住”的动作，看向明仲夜，“我只是刚刚看着明先生的时候突然想到，这样优秀的人，无论才华、气度还是外貌，看起来都是万人迷的类型，居然也会有这么悲伤遗憾、与喜欢的人擦肩而过的往事吗？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还是说，国外那边，有些事情的评判标准，与我们这边不太一样呢？” “……这边择偶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不过，喜欢或者心动这种事，有时候其实和外部条件什么都无关，单纯地和对方那个人有关吧。”明仲夜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就算自身条件看起来再怎么好，感情的天平上，这些其实也都算不得什么。不过，刚刚那首曲子的意义么……就像我之前说的，再怎么遗憾，其实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时过境迁，再过于计较当初为什么会错过，只会耽误现在的一切而已。倒不如以此为契机，从此放下那个心结。” “听起来，明先生在看重情意的同时，也是很洒脱的人呢……” 放下？ ……果然，是他之前多想了吧？温澜一直坐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这时忽然一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顺手拿过旁边的酒瓶，给自己另外又倒了一杯。 所以，明仲夜那支曲子，其实是弹来告别的？又或者，是在用这种方式宽慰他，告诉他当年的一切已经彻底过去，他不必太过介怀，心中那些沉重的负担，也都可以放下了？两人现在，不过是普通又脾气相投的朋友和“老同学”而已，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只是，听了对方那些话，他明明该觉得心头轻松一些的，起码不用担心明仲夜还会多想些什么，或者再突然搞出点什么意外来了。但为什么他心头，却突然会泛起大股的酸涩呢？ “别喝那么急。”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叶策突然伸出手，作势挡了挡他重新端起酒杯的手，“这瓶的度数有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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