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责深埋心底,直到踏进医院才算疏解了些许。 冬天里,医院的人流量并不比夏天的少。叶晋舟站在一楼,几趟后才挤上了电梯。 推开病房的门,一股百合的清香飘散开来。长年在花店上班的他,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 目光望向妈妈的床头柜,那上面赫然摆了一束鲜花。向日葵热情,百合圣洁,配上水蓝色的包装,为沉闷的环境添了一份朝气。 他拿起鲜花,左右看看没发现贺卡。再仔细回想,大概猜到是之前打工的花店送来的。 于是他掏出手机,“哥,谢谢你送的花,心意收到了,让你破费了。” 语音发送过去,很快,便收到了回复,“什么花?我这有点儿忙啊小叶,咱哥俩后面聊啊。” 之后,再没了消息。 不是花店送的? 叶晋舟皱眉。 除了花店老板和古灵晨以外,他没和任何人提起妈妈住院的事。 可是古灵晨做事一向细心,送花这种事肯定会提前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好搭配到一起…… 正想着,护工刘姐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一兜汤面,准备放到料理机里打碎。 “呀,小叶回来了啊。”她一进门,就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叶晋舟微笑点点头,转而指向床头柜上的花束,问道:“刘姐,这花是谁送的啊?” 刘姐放下饭盒,哦了声,“上午一个跑腿的小伙子送来的,说是有人订的。我看床号没错就收了,怎么?是不是我收错了?” 叶晋舟知道问不出结果,只好放弃,“没事刘姐,我随口一问,您别介意,您忙吧。” 走廊里,送餐车的喇叭响起,他掏出洋姜放下,转身前去买饭。 送餐车第一时间便被围的水泄不通。叶晋舟站在最外边一圈,也不着急。反正一碗米饭,早晚都能买得上。 等人群慢慢散去,他取出米饭,扫了码。 脚步刚往后退,微信响起。 是汪潮。 [光吃米饭就可以了吗?吃不饱吧?] 叶晋舟看见文字,瞳孔猛然收缩。屏幕上的光刺进眼里,眼底瞬间转换成防备状态下的凌厉。 他抬头四处张望,忽的,看到不远处,汪潮站在楼梯间出口,朝自己晃动手机,脸上是戏虐轻笑。 叶晋舟浑身绷得僵硬。眼见人走了过来,他翕动嘴唇,木讷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汪潮从喉间挤出一丝得意,避开问题,发难道:“怎么?找到你很难吗。” 只要他想找,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他来医院只是因为要陪汪汐做视力体检,在这儿能碰到叶晋舟纯属巧合。可他喜欢这样的巧合,似乎就连老天都在为他的执着做牵引。 但叶晋舟不明白,他想不通为什么汪潮要逼自己逼得这么紧迫。 他偷偷转头,侧目睨向妈妈的病房,那种怕被被人揭开伤疤,接受肆意嘲讽的痛,在胸口呼之欲出。 此刻,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一抬眸,视线冰冷。 “你跟踪我?”他说。 汪潮不承认也不否认,仰头仔细思忖,“嗯……算是吧。” 然后抬起大拇指点点身后电梯口的位置,解释道:“开玩笑的,我在一楼看到你就跟上来了,我想……” 唰—— 叶晋舟捞过汪潮的大臂紧紧攥住,一把拽进楼梯间。门借着弹力重重关上,发出巨响。 他将人怼上墙,胳膊死死抵压,失了理智般低声高喝道:“你想什么!还是你想看到什么!掌控我很好玩吗汪潮!” 汪潮被这一连串的话给问懵了。眼里印上叶晋舟狰狞的脸,心口突然犯疼。 他委屈失笑,“你说什么呢小舟,什么掌控……” “不是吗?” 叶晋舟涨红了耳朵,终于将埋在肚子里想说的话,都吐了出来。 “你汪潮为什么一定要找我?不就是因为拿捏我容易,好来满足的你的掌控感吗? 我晚上在你面前已经很狼狈了,为什么白天了还要来看我笑话?难道一定要看到我的不堪、知道我最不愿让别人知道的难处,你才会得意,才会放过我吗!” 悲愤的颤抖从拳头带动全身,挂在腕上的米饭晃晃悠悠,摇摆不定,和他可怜的自尊一般无二。 汪潮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没法忍受被自己喜欢的人扣上这么大顶帽子。 他搡开叶晋舟的手,将人推离半米远,大声反问道:“让我放过你也得让我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吧!” 叶晋舟以为自己的话没说明白,扯住他的手腕,生拉硬拽,一路拖到叶美红的病床前。 病床上,女人对突然的动静并没有任何反应。曾经黑亮的长发被剪短,稀疏、干燥,如同一把稻草。 护工刘姐把饭菜从料理机里倒出来,粘稠的食物慢慢推进叶美红的胃管,也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她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汪潮看着这一切,傻眼了。他瞟到病历卡上,那里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叶美红。 是曾经那个给自己送鸭架汤时,笑得很好看的阿姨。就连姥姥都经常“美红好、美红好”的不停夸着这个善良的阿姨。 可如今…… “看到了?”叶晋舟开口,打断了汪潮的回忆。 他长声叹气,无奈道:“这是我妈,也是我一直缺钱的原因。像这样没有尊严的活着,我妈是,我也是。” 空气凝重,汪潮不敢呼吸。耳边传来机器工作时的嘀嘀声,刺耳难忍。 站了几分钟,他转身拉着叶晋舟走出病房,直到走廊尽头,才开口:“小舟,我喜欢你,很简单,就是喜欢你。”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叶晋舟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况且他也有难处,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舟,我……” “汪潮。” 叶晋舟彻底冷静下来,抬头望了望走廊上方数字跳动的LED钟,语气平淡,“我会还钱的,原封不动,给我点时间。” 汪潮清楚这话的言外之意。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听见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 “所以你放了我吧,咱俩别再见了。”
第六章 奶糖 “劁他爹的!” 汪潮积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拳头连续不断,重重砸向方向盘。油门轰鸣,表盘上的指针一直往七十去飙,这在城市内的道路上已经是极限。 嚓—— 一声长长的急刹,地面出现两道黑印,车稳稳停在了一家名为尚瘾的纹身店门口。 “卢尚!你干的好事!”汪潮大步迈上台阶忍不住怒喊,冷气窜进肺里也也压不住他胸口的火气。 卢尚正在练习扎图,听到他这么一吼,吓得手一抖,差点儿没控制住。 “妈呀我的汪大少爷,您行行好,别搞得这么吓人好吗?我这得亏是在练图,要是在客人身上扎毁了,以后可就得靠少爷您养我了。” 卢尚不停揉着心脏位置,紧皱眉头看向沙发上的人。只见那人脸色铁青,似乎受了很大的气。 “你这怎么了?” 他察觉出不对劲儿,赶紧关掉机器,走到汪潮身边靠着坐下。 汪潮一进来便对他这个兄弟没什么好脸。 想当初自己出国时,是卢尚拍着胸脯向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说会帮忙找到叶晋舟,也会帮着盯到叶晋舟的一点一滴。 说好的一点一滴,结果呢? 连叶美红阿姨住院这么大的事儿都没和自己说,害的自己在叶晋舟面前挨了莫名的一顿乱呲儿,还把关系给搞僵了。 越想越气,他躲开靠住自己的卢尚,捞过一旁的凳子,起身面对兄弟坐下,质问道:“我问你,叶晋舟他妈的事儿,你怎么不提?” 卢尚推推眼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少爷,咱说话归说话,别他妈的他妈的这么难听好吗。” 汪潮听完脸更黑了,“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我问的是叶晋舟的母亲,叶美红阿姨,她这会儿怎么住进医院了?” 卢尚听的满脸问号。 叶美红?是谁? “我、我不知道啊。” 他急着喊冤,“我一直盯着叶晋舟,没想着要盯他妈啊。再说了,一听说你要回国,我想着你反正要和人家见面了,最近就没跟过他了啊。” 汪潮哑然,仔细想想这家伙说的在理。毕竟卢尚也有工作和私人生活,总是帮自己跟住一个人也不太实际。 况且能打探到叶晋舟在子时酒馆上夜班,就已经很难得了。 想到这里,汪潮产生了一丢丢的愧疚。突然失了话语权,气势一下弱了下来。 “咳咳。”他假模假式的清嗓两声,溜到茶几前,开始在糖盒里翻找,打算转移话题。 可见到糖盒里满满当当全是硬糖,又一次闷得难受。 他头也没抬,指尖不停拨拉着问道:“老卢,你这里面连一颗奶糖都没有啊。” 卢尚一愣,继而嘲笑他,“你多大的人了啊,还好吃奶糖那种小孩子才吃的东西啊。” 汪潮被他这一声戏弄惹的脸上黑一片红一片,转而嘟囔道:“你别逼我现在就锤烂你的狗头。” 说罢,起身出门。 卢尚撇嘴,阴阳怪气的学着他的样子重复了一遍,然后笑着拨开一颗芒果味的水果糖塞进嘴里。 没一会儿,汪潮怀里揣着一包奶糖返回进纹身馆。 他几步跨上二楼生活区,接着,冰箱门开启又砰的一声关上,听到这动静,卢尚知道,这家伙又是去冻奶糖了。 等人下来,他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哎,咱俩认识也七八年了吧,我一直特想问问你,你吃奶糖为啥总要先冷冻一下?” “好吃呗,还能有啥。”汪潮瘫倒着窝进沙发,双脚叠放翘到旁边的凳子上,偷偷摸向心口的位置。 那里有一颗奶糖样的纹身,是他在国外念书时特意去纹的。 小巧可爱,和他并不是很相配。 脑海里,一段关于奶糖的记忆片段正慢慢涌现。 那是冬天,临近新年。漫天的大雪一停,镇子上,围在马路边等着卖货的人们就开始摆摊了。 又长又多的摊位撑起了集市的规模,姥姥一大早,就会带他坐上村办的车,上镇子去买些过年的东西。 大集喧喧嚷嚷,红火一片的春联福帖,在雪地里热闹显眼。而在当天,姥姥会给他买些糖吃。 那会儿的汪潮不到九岁,低头看着花花绿绿的糖果摊儿,眼睛都要挑晕了。 四方的格子堆满了品种不一的糖果,糖堆里插着纸壳,黑色笔迹歪歪扭扭写了不等的价格。 小孩馋的嘴里直生口水,想拿点奶糖,却瞧见纸上的数字,似乎比其他都要大许多,于是,伸出的小手又收回棉裤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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