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寂寥而宁静,月亮和星星泛着亮光。但在季怀邈心里,它们远不及阮林带来的那些萤火虫明亮。 飞机上的电脑快速收集和处理着数据,醒目的色彩和符号显示在飞行员面前的屏幕上。黑夜让这一切更加鲜明,空管沉着的声音也更加明晰。 管制员指挥季怀邈的航班在指定区域盘旋下高度,终于排到他们进场,季怀邈握着操作杆,将飞机对正跑道。 机场灯光指引着飞机的方向,飞机渐渐接近地面,季怀邈又完成一次降落。 等乘客下完,他和机长做完离机检查后,起身去拿外套和行李箱。 一天的奔忙结束,季怀邈乘着月色回到海边的家。 客厅的大灯甚至有些刺眼,季怀邈走到开关旁边,把白炽的灯光模式调到暖黄。 换了睡衣,季怀邈瘫在了沙发上,仰面举着手机。要是阮林在,一定会说他这个姿势待会儿准得被砸脸。 虽然今天比前几天回来得稍微早了一点,但季怀邈躺着躺着有点迷糊。手机震动一下,他跟着打了个激灵,差点翻到地上。 捡起地上的抱枕,他揉着肩膀坐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没想到是阮林给他发的消息。 都十一点了,阮林早该睡了,但是季怀邈看了内容,就知道他为啥激动了。 阮林说阮争先快忍不住了,叶爷爷许爷爷他们,天天给他发下棋的照片,他快憋不住了。还念叨最近机票便宜,想出去飞。 季怀邈看着屏幕笑起来,阮林可能是赶时间,又发了一段:我不拱他,得让他自己说回来,不然他又拿捏我。我估摸着你该到家了,不用回了,我睡着了,困不行了。 阮林说不让季怀邈回,季怀邈哪会真不回,不过他回得简洁:晚安,宝贝。 这是这些天里,季怀邈唯一一次怀着轻快的心情去洗澡,还哼上歌了,不过即使阮林在,也听不出他到底哼了个啥。 一个平常的下午,津连港刮了很大的风,阮林这里也一样。他原本蹲在田埂上拿着树杈瞎画,一阵狂风吹过来,卷起尘土,直接把他的眼睛迷住了。 天暗下来,黑云压过来,像是要发怒。阮林心里一惊,撒开腿往表伯家跑去。 阮争先正站在门口焦急地踱步,看到阮林的身影,他才松口气,握住阮林的手腕,大步带着他往里面走。 进到堂屋里,表伯说:“瞧给你爷爷急的,都快坐下歇歇。” “这天看着不正常。”阮争先眯着眼看院子外面被卷起的树叶。 暴雨噼里啪啦降下,把表伯家房子的铁棚顶撞得跟敲锣似的。屋里的电视开得老大声,他们才听见。 乡下收不到太多频道,表伯家的电视只要开着,就是新闻频道。 雨渐渐停下时,主播播报起一则突发新闻。 西南地区一个小城,发生了地震。 “哎哟哟。”阮争先感叹了句,“这级数不低啊。” 表伯点点头:“天灾啊…” 阮林手里的纸被他揪成一小条一小条的,他翻出手机,看完季怀邈今天的目的地,才松了口气。 刚放下手机,阮林想起了什么,又拿起来,点开民宿客人群,圈了几个地震发生地所在省的客人,问他们平安。 今天是工作日,起初没人讲话的群,在阮林发了消息之后,立刻热闹起来。 大家互报了平安,阮林才把手机放下,起身去摘菜。 阮争先每天会和阮浩通一次电话,阮林端着盆坐在旁边听了两句,他爸说他们在家一切都好,让他们安心在老家住。 “我妈呢?”阮林问了句,“想跟她说话。” 电话那头一阵窸窸窣窣之后,阮浩有些不自然地回他:“你妈上厕所去了!” 第二天上午,阮林准备和小表弟去摘桃花回来收拾个花瓶。刚走到院门口,只听见阮争先大喊了声:“扣子!” 这声足够大足够急,阮林惊得一哆嗦,赶紧转过身。 “爷爷,怎么了!”阮林小跑着往回赶,也跟着喊了起来。 阮争先手里抓着手机,很明显地在抖,然后说:“你,你妈,晕倒了!” 阮林懵了,林育敏身体不好,这是家里人都知道的事。但此时,能把阮争先吓成这样,一定不是小事。 顿时,阮林的脸跟着白了,但他还是扶住阮争先,让他先坐下。阮争先仓皇地扶着桌角,扭头看阮林。 “你爸说,你妈晕倒了,虎子帮着送到医院,在抢救。”阮争先身体抖,声音也跟着抖。 被迫保持镇静的阮林握紧了双拳,他咬紧下唇,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说:“我们赶紧回去。” “好。”阮争先终于找回神志,从椅子上站起来,“赶紧回去。” 表叔赶过来送他们回津连港,阮林坐在副驾上,紧紧揪着背包带子。 手机震动了几下,阮林没感觉到,依旧盯着窗外,看田野景致一点点退出他的视线。 他不知道城市里迎接他的是什么,不自觉地生出一些胆怯。他很想给季怀邈打个电话,但他不知道季怀邈是在天上还是地面。 表叔喊了阮林四五声,他才听到,转过头,表叔说他手机刚才响了。 阮林从包里翻出手机,解锁之后,看到是季怀邈发来的消息。季怀邈说他今天紧急被抽调走,要去运送救援人员和物资去地震灾区。 路不平,车子颠簸着,阮林盯着手机,头发晕,但他顾不上这点晕,因为他的心被季怀邈这几行字揪了起来。 阮林回他:你注意安全啊! 季怀邈还没回,阮林又发: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季怀邈走出会议室,把手机贴在嘴边,给阮林回了条语音:“小崽儿,你平安待着,我就安心。” 手机被阮林压着心口贴着,他平复了一阵,才觉得心跳没那么突突了。 他没把林育敏在抢救的事告诉季怀邈,季怀邈有任务,还是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不能让季怀邈分心。 没有人可以倾诉,阮林只能自己心急如焚。他频繁地看表叔,想让他开快点,表叔明白他的意思,尽力开快。 季怀邈和董进鹏一个机组,他们加机组去了出发地,第一批物资将在那里集结。 目的地情况还不稳定,有余震,气象条件不好。季怀邈仔细看着航路信息,认真听着签派对他们的嘱咐,面色凝重。 这不是董进鹏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任务,他沉声嘱咐季怀邈:“保持冷静,正常飞行。” 昨天下午地震发生时,周边机场塔台也感受到强烈晃动,但空管临危不惧,迅速做出指挥:“所有飞机注意,本场刚刚发生地震,请原地停下不要动!” 接着,空管又指挥进近飞机进入复飞程序,不要降落。 接到指令的飞行员,冷静复述口令后,用最大的克制说了句:“谢谢指挥,你们注意安全。” 季怀邈执飞的这班,是天程航空飞往灾区的第一班,运送了急需的帐篷、药品等物资。 一路给的是最快航路,大家的目标都是第一时间把急需物资送到。 气流多且杂,颠簸不断,即使到了巡航高度,季怀邈都没把安全带肩带解开。 尽管已是深夜,机场仍旧一片繁忙。季怀邈沉着地和塔台通话,报告已建立盲降。 落地后,塔台再次联系,空管声音虽然平静,说出的话还是让季怀邈和董进鹏心里产生了波动。 “感谢你们的到来,谢谢你们不惧危险,驰援灾区。” 季怀邈看了眼董进鹏,师父点点头,季怀邈应答:“谢谢。你们多保重。” 阮林躺在折叠床上,手机没静音,季怀邈到了之后给他发了消息,他迷瞪着睁开眼睛,给季怀邈回了个“好”。 左边的病床上躺着他牵挂的妈妈,远方是他牵挂的爱人。 这注定是个睡不好的觉。 林育敏是下午出的抢救室。医生诊断是重度贫血,给林育敏做了输血治疗,暂时稳定了情况。 只是大半个月没见,阮林没想到妈妈怎么会变得这么虚弱。面色蜡黄,人比以前更瘦了。阮林和她说话,她甚至没什么力气答他。 后来才听阮浩说,林育敏这一阵子都不太舒服,经常说心慌、耳鸣,肚子疼,背也疼。 阮林和阮争先不在家,林育敏说店里不能没人,吃了药硬撑着不去看病。直到今天上午,直接晕在了店里。 许虎成听见阮浩的呼叫,迈开腿大步跑过来,然后开车把林育敏送到人民医院。 好在救过来了。阮林到了医院,把许虎成换走,不能耽误他开店。 阮林说之后好好谢谢许虎成,许虎成见阮林一脸诚恳地,反倒不太适应,摸了摸后脑勺,说:“别客气了,都这么多年的街坊,应该的。” 季怀邈连续飞了三天,最后一趟送了一百多个医护过去。这天雾大,他们飞得格外小心。 任务完成,季怀邈带着刚刚松懈下来时的那种疲惫,回到津连港,天空中飘起小雨。 季怀邈猛地想起阮林小时候背春天的诗,背错一个字,他纠正阮林,阮林还老大不高兴,非说是季怀邈记错了。 走进白云巷,季怀邈看着午后空荡荡的老街。休息的人们还没起来,小店外支着的小摊无人看管也并不担心。 这里的一切都是闲适的,除了季怀邈的心情。 这几天的见闻和这段时间以来的压抑,让季怀邈有些低落,他叹了口气,加快步伐往前走,准备回家补个觉。 走到姥姥家的小门,他扭头看了眼,没准备上去,但是听到门开了,姥姥姥爷说着话走下来。 见着季怀邈,姥姥吓了一跳:“你咋回来了?” 执行航班去灾区的事情,季怀邈没跟姥姥姥爷说,怕老人家担心,这会儿只能随便扯了个理由:“后面的航班都取消了,今天下班早。” “哟。”姥爷调笑道,“这是白捡了半天。” “你俩这是干啥去啊?去我小舅那儿?”季怀邈问。 姥爷一摆手,姥姥没拦住,姥爷说:“不上你小舅那儿,那啥,扣子妈妈生病住院了,我俩去看看。” 季怀邈在原地愣住,姥姥看他表情就明白阮林这是没跟他说,想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但是季怀邈抓住姥姥的手腕,眉头皱了起来:“林阿姨怎么了?” 姥姥拍掉他的手,说了实话:“重度贫血,前天晕倒送医院抢救,现在情况好点了。扣子,扣子也回来了。” 回家快速换了身衣服,季怀邈开着车带着姥姥姥爷去医院。 阮林下来接他们,见到季怀邈,先是惊讶了几秒,然后有些歉疚地看向季怀邈。 毕竟他没跟季怀邈说妈妈住院的事,这还让季怀邈自己发现了。 姥姥姥爷走在前面,季怀邈拉过阮林的手腕,捏了捏,觉得他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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