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住进了酒店之后,季怀邈先给阮林拨了个语音。 阮林接起来,两人慢悠悠聊了起来,季怀邈说:“我今天和一个日本籍机长飞,我真是吊着耳朵听他说英语,还是不能完全听懂。” “哈哈,是,他们的口音是。我以前也教过日本学生,后来决定直接写汉字,他们看得懂。” 季怀邈笑起来,笑声像是带着气,通过电波传到了阮林耳边,阮林把手机拿开,快速地揉了揉自己的左耳。 快十点了,阮林准备睡觉了,周遭挺安静,除了左耳听到季怀邈的声音,阮林再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以往,阮林这样接电话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些慌,因为他无法留心环境里的其他动静。但这样的夜晚,听着季怀邈好听的声音,阮林却觉得心里是舒服的。 舒服就是不慌乱,舒服就是想听他的声音。 “你今天干啥了?”季怀邈问阮林。 说起这个,阮林激动了,他说:“我今天去参加福利院的活动了,哎呀说是活动,其实是…” 季怀邈警觉地打断他:“崔阳阳也去了吗?” “啊?阳阳姐今天要上班啊。”阮林回答道。 哦,对了,今早出发时,还是崔阳阳给季怀邈的机组做的放行讲解呢。 季怀邈放下心来,可下一句话,季怀邈的心又揪起来了。阮林说:“但是青青姐去了。” “青青姐有一只眼睛基本看不见了,不过她很优秀的。”阮林补充道。 季怀邈觉得自己是咬着牙说的话:“你怎么这么多好姐姐啊?” 听完这话,阮林先是愣了下,然后乐了起来。季怀邈屏息听着他笑,好半天没出声。阮林只好哄道:“好了,跟你说,好哥哥就你一个。” 季怀邈仰躺在床上,一条腿耷拉在床边,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扶着脑门。 阮林说:“哎,刚讲到哪儿了?哦,对,说是活动,其实是有个盲人大哥结婚了。” “他老婆也是盲人。这办婚礼,其实他俩都看不见,也没啥意义对吧。不过吴院长说,看不见,可以热闹给他们听,于是就在福利院的花园给他们举行了婚礼。” “哥,我跟你说,我觉得还是挺感动的,他们本来生活就挺不容易的,现在能结婚,互相有个照应真是挺好的。” 这是季怀邈极少接触的人群,他理解他们的不易,又很难真的感受他们的生活。但他知道,阮林可以。 阮林是健全人和残疾人之间的一座桥,阮林不在意自己的耳聋,他站在桥上,两边的人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会找他。 “扣子,有机会,我和你一起去参加活动吧。”季怀邈轻声说。 “啊?”阮林没反应过来。 “啊,是这样。”季怀邈找补了个理由,“我们也会遇见一些需要特殊服务的旅客,我了解他们,可以更好的服务嘛。”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阮林“哦”了一声,说:“好。” 季怀邈吐了吐舌头。这个理由懵阮林够了,因为阮林不会想到这个工作应该是乘务组做的,不干机组什么事。 四天飞完,季怀邈甚至没有在最后一天的夜里回到家。他是第五天的白天,一大早加机组回到的津连港。 他这工作,公司是会严格按照规定不让他们超时飞行,但这不是说,每次都会刚刚好安排一个完美的时间让他们回到家,就有这样不凑巧的时间,结束飞行期时被搁在了外面。 季怀邈拖着行李箱走在白云巷,巷里人不多,老人们早锻炼的时间过去了,孩子们都被送去上学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有一道飞机云。这样的风景,他看到确实不再会心潮澎湃,他打了个哈欠,快步往家走。 这个执勤期的安排,直接导致了他只能休息一天半就要上班了。 季怀邈上楼梯的时候,想起了今天早上候机时,叶笑芝给他打的电话。 季怀邈看到来电提示愣了下,接起来喊了一声“妈”,就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叶笑芝问了他在哪里,工作怎么样,季怀邈说都还挺顺利的。 母子俩很多年没聊过天了,上次聊天,可能是叶笑芝离婚的时候吧。那时候季怀邈还戴着鲜艳的红领巾,他说:“我是男子汉,你们不用管我。” 现在,叶笑芝年龄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这母子亲情。 机场通知登机,季怀邈站起身,看了眼前面的屏幕,在看到日期时,他顿了下,然后自顾自笑了笑,对着听筒说:“妈,生日快乐。” 钥匙在锁缝里来回吱咛,季怀邈轻声叹了口气。叶笑芝是想这声问候了,她知道她从儿子这里得不到太多感情了,却又格外在意这声“生日快乐”。 进屋,季怀邈看见姥姥正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姥爷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瞅瞅屏幕,又移开。 “小邈回来了。”姥姥回过头看他,“跟你妈视频呢,你要不要过来说两句?” 季怀邈还没应声,叶笑芝在屏幕那边先说了:“妈,让小邈休息吧。” 季怀邈没过去,他提着箱子上楼,还听到叶笑芝说:“笑笑,过来和姥姥打招呼。” 叶笑芝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应该比季怀邈小十来岁。季怀邈没见过这个女孩,他也不想见。别人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在他看来,这世界上有些人,和自己,只不过是有些血脉联系而已。 当初季怀邈判给了他爸,他爸就没法再生了。不过季翔觉得养孩子太麻烦,不管后面是再婚还是又离婚,都没再有孩子。 季怀邈和季翔联系的就更少了,本来父子就容易不对付,加上前前后后那么些事,季怀邈心里是看不上季翔的。 想着想着就想远了。 季怀邈脱下西服和长裤,换上家居服,他今天不打算出门了,想找个电影看看,换换脑子。 收行李箱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又给阮林买了一大包吃的,等阮林在家了,得给他送过去。 正想着呢,阮林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哎哟,哥,你可算开机了。”阮林说。 “怎么了?”季怀邈问。 阮林在路上,急匆匆地说:“那什么,虎子过两天又要走了,这不挣钱了么,想请我们一起吃个饭,今天晚上,你有空没?” “行啊。”季怀邈立刻就答应了,“我今天休息。” 阮林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你今天休息,行,我下午回家了去找你,咱们一起去。” 挂了电话,季怀邈在微信界面上扒拉了几下才看到阮林给他打了三个语音。他每次飞完再看手机,总是会有许多新消息,今天他有些晃神,没认真看。 季怀邈点开和阮林的对话框,回想两个月前,这个对话框空空如也,现在是满满当当的,堆着季怀邈打的字,阮林发的表情包,还有两人的通话记录。季怀邈笑起来,点开屏幕右上角的三个小点点,然后划拉了“置顶聊天”按钮。
第28章 山楂 下午,阮林回到家,抱着大茶缸喝了一杯水,换了件外套,就去找季怀邈了。 他没上楼,在楼下喊:“季怀邈!” 季怀邈收到阮林消息的时候就开始收拾,他搓着额前的头发,从柜子里翻出搬完家就没拿出来的发胶,小小地喷了一泵。 听到阮林的叫声,季怀邈推开窗户说:“我马上下去。” 阮林了解季怀邈,知道他不是磨蹭的人,果然,阮林刚想掐腰歇几分钟呢,季怀邈就下来了。 阮林转身看向季怀邈,盯着他愣了。 “扣子啊,出去玩啊。”龚爷爷背着手往小巷走,阮林听出是他的声音,直接向右看去。 “啊,龚爷爷,我和怀哥出去吃饭。” 龚爷爷住了脚步:“怀哥,哪个怀哥。” 说着,龚爷爷也往季怀邈那看去,然后朗声道:“小邈啊,帅的呀!” 阮林笑起来,走过去拉着季怀邈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跟龚爷爷说:“是吧是吧,我刚都看傻了。” “那是你本来就傻。”季怀邈小声说。 这声音在阮林左边,他俩离得近,阮林听见了,但他决定装没听见。季怀邈看着他发红的耳朵,抿嘴笑着。 阮林庆幸自己换了件外套,不然要被季怀邈比下去好多了。 其实季怀邈就是弄了弄头发,然后穿了身运动装,套了件牛仔外套。可能是阮林更多地看到他是穿着飞行员着装,这变成青春活泼的样子,眼前自然一亮。 “不错,不错。”阮林拍了拍季怀邈的肩膀,然后手没撤回来,搭着他继续往前走。 季怀邈问他:“你这一脑门汗,干嘛去了?” 阮林抬手擦了擦额前的薄汗,说:“这不是我家开了个家庭会议嘛,我妈想扩大店面,我不同意,她那身体,我觉得店最多到现在这样就行了。” “然后呢,最近进货,鸡呀鸭啊猪啊牛啊都预备齐涨价了,我爸就说我们店也涨个价。我又不同意。” “怎么的呢?”季怀邈配合地问。 阮林抬抬手,说:“你看,我们做的是熟人生意,加上这片街坊四邻都是大爷大妈,他们对价格的反应特别灵敏。涨一天可能没啥,三天之后,他们可就不来买了。不行,不能涨。” 季怀邈点点头,说:“那这怎么办呢?” 两人已经走到海韵民宿门口了,阮林一边开车门一边说:“第一个问题,我想多研究几种菜品,现在这些,这片人吃差不多了,再来几种,加上宣传,可能隔壁片区的也过来了。” “第二个问题,我觉得还是从进货端想办法吧,所以今天我和我爸跑了好几个市场,谈下了一家没涨太多的货源。” 季怀邈看着倒车镜,把车倒到马路上,驶上大路,季怀邈说:“你这小脑袋瓜子装了不少主意啊。” 阮林扬起下巴,神气地说:“毕竟是个小老板嘛。” 季怀邈想了想又问:“我看卤味店生意很好,你这民宿也不错,林阿姨不用那么累吧?” “哎。”阮林叹口气,“我妈老说,得多挣点儿,以后还得给我买房娶媳妇儿呢。” 随着阮林的话,季怀邈的心揪了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愈发分明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轻飘飘地:“想这么远呢。” 阮林转头看看他,说:“在长辈眼里,这可不就是最重要的事么。” 季怀邈轻笑,说:“那你怎么想的呢?” 阮林揉揉耳朵,不好意思地说:“我啊,我觉得不能急,还是要找个自己喜欢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季怀邈缓缓地说,是放松的语气了。 阮林扭过头看了看季怀邈,又转过头看前面的路,没再说什么。 开到饭店,两人下车,碰上许虎成提着个袋子准备进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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