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了吗,爷爷?”季怀邈把车开上马路,问了句。 “吃了点儿,没吃太多。”阮争先乐呵呵地回答,“留着肚子上飞机吃。” 想着飞机餐,季怀邈就觉得嘴里没味道,他笑了笑,加速往机场开。 今天是季怀邈作为机长的首飞日,阮林和阮争先买了票,要坐他的航班。 季怀邈先把他俩送到机场,再赶去公司报到。 停在航站楼门口,季怀邈送他们下车,抱了抱阮林,捏捏他的耳朵。 阮林笑着朝他挥挥手:“一切顺利!” 虽然阮林能坐季怀邈的首飞航班,但是季怀邈接下来这四天班,天天都是外站过夜。 签到完,做了酒精测试、测完血压,季怀邈领了任务书和资料包。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到得早,推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门,等候机组成员的到来。 季怀邈整了整领带,取下扣子领带夹,又重新夹好。这颗小扣子安静地别在他的领带上,以后也将陪伴着他,暑往寒来,飞越蓝天。 看了看时间,季怀邈站起身,站在门口,迎接他的机组成员。 今天为他们做放行讲解的签派是崔阳阳。崔阳阳见着季怀邈笑起来:“看着挺像样。” 季怀邈还是新机长,在一段时间内,机组是双机长运行。今天和他一起执飞的,是他一年多前回津连港时的搭班机长。 常机长逗崔阳阳:“平常也不见你笑,见着怀邈这么高兴。” “这您可就有所不知了。”崔阳阳俏皮地挑挑眉毛,“我和怀邈媳妇儿可是好朋友。” 季怀邈清了清嗓子,坐在会议桌的窄边,望着两边围坐着的机组和乘务组成员,开始他作为责任机长的第一次飞行前会议。 “航路上会有颠簸,轻度不打铃,中度一声,重度三声,请大家做好准备。”说完,季怀邈朝大家点点头。 阮林和阮争先扒在机场的大玻璃前,盯着他们要乘坐的飞机。他俩来得早,把机务检查飞机、上行李、加油看了个仔仔细细。 “那是小邈不?”阮争先瞧见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飞行员,拽拽阮林的胳膊肘。 只看了一眼,阮林就笑起来:“是我哥。” 季怀邈下来做绕机检查,他仔细地看着飞机的各个部件,拍拍发动机,笑了笑。 机务跟他打招呼:“哟,放机长了。” 季怀邈摘下墨镜,和机务握握手,说了声“辛苦了”。 阳光明媚,无风无云,不久之后,飞机将直上蓝天。 季怀邈抬头看天,这广袤无垠的天。天会下雨,会有各种影响飞行的云层,会下雪,会起雾。可他想,他还是爱蓝天。 转过身,季怀邈朝候机楼的方向招了招手,他知道,阮林在不远处,看着他。 “哎哟,他是不是看见我们了?”阮林激动地跳了跳,也挥手。 阮争先臭他:“他可能跟别人打招呼呢,离这么远,瞧不见。” 这话阮林当没听见,一路到登机,都在哼着小曲。阮争先嫌弃地说他:“咋跟小邈待久了,也开始跑调了。” 坐定之后,阮林接了个电话,李铭打过来的。飞机上吵,手机一贴上左耳,阮林的音量不自觉地加大。阮争先叹了口气,拍了拍阮林的手。 阮林立刻低下头,手在嘴边捂成半弧,跟李铭说话:“卤汤坏不了,你放心煮。” “不用再加料,我都按量配的料。”阮林说,“你不用着急,我明儿就回津连港。” 看着自家孙子,阮争先笑了笑。除了算账这事得听阮浩的,阮林在其他事情上,基本都说了算。 曾经不放心的小扣子,现在可以独当一面,还能带着自己出去玩,阮争先长舒了一口气。 更让阮争先放心的是,阮林有了季怀邈。他想,即使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季怀邈还可以陪伴着阮林很久。 机上广播的嘈杂声一响,阮争先赶忙拍了下阮林的肩膀。阮林快刀斩乱麻挂了电话,坐直身体。 季怀邈的声音在飞机上响了起来。阮林享受不到立体声,但他是乘客里笑得最甜的一位。奔着他左耳来的声音,是如此熟悉和亲切。可他又觉得,工作场合的季怀邈说话,和平常不一样。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天程航空航班,我是本次航班机长…” 阮林美滋滋的,阮争先瞅着他:“收收,哈喇子要流下来了。” 被爷爷一说,阮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蛋。他左手的戒指晃了阮争先的眼睛,老人家定睛看了看,又握住他的手,按了按。 巡航时,阮争先拿出了他的飞行日志本。阮林再一次被差遣,去找空姐给驾驶舱递这本子。 阮争先换了新本子,说要让季怀邈感受一个新的开始。于是阮林笑眯眯地跟空姐说:“姐姐,一定要请机长签哦,谢谢!” 本子递进驾驶舱,季怀邈瞟了一眼,看见阮争先遒劲有力的签名,跟右座机长说:“常机长,我来写。” 这次,季怀邈没再含蓄地画小花画扣子,签完名之后,直接画了个大大的爱心。 飞机快速掠过云层,这册小小的本子,在高空中传递着爱意。 “小邈这字儿,还是不好看。”阮争先砸吧砸吧嘴,把本子递给阮林。 阮林可不管这些,和上次一样,跟宝贝似的捧在怀里,反反复复看这张被季怀邈写上了字的记录。 在季怀邈戴上四道杠肩章的第一天,他从津连港出发,作为责任机长,为阮林写下第一份飞行日志。 到达目的地后,季怀邈在驾驶舱里忙碌,没能出来送他们。 阮林取到行李时,季怀邈给他打了电话。相比于阮林这边的吵闹,飞机上的季怀邈四周,十分安静。 不过阮林自带静音功能,站在人群里,依然给自己隔出了一片小天地。 “飞得不错,哥。”阮林评价道,“落地没砸屁股。” 季怀邈笑了笑,应道:“感谢这位乘客的认可。” 阮林跟着他笑,又依依不舍地问:“你周四晚上能到家吗?” “能。”季怀邈一手握着老怀表,对着手机说,“我媳妇儿在家等我呢,我一定要回去。” 入冬时,阮林爬上爬下,把厚被子收拾出来,连着晒了几天,盖在身上暖和和的。 被窝里,季怀邈看着阮林。阮林懒洋洋地抬起腿,缠在季怀邈身上,小声嘀咕:“你咋就岁数见涨,体力不减呢,快给我揉揉腰。” 季怀邈笑着把手拿进被窝里,先暖了暖,才伸进阮林的睡衣里,搓揉着他的腰。 “疼了?我看看。”季怀邈作势要翻身,被阮林拦住。 阮林眯着眼睛,摸着他的心口,说:“你怎么会让我疼,我知道,你舍不得。” 手上的动作顿住,季怀邈低头看阮林,阮林凑上去,脑袋嵌在他颈窝,蹭了蹭。 抽了个时间,阮林和季怀邈一起去给林育敏扫墓。季怀邈没跟阮林说,车开到一半,他停在一个花店门口。再上车,他把花束塞到阮林怀里。 阮林愣愣地看他,季怀邈微笑了下,揉揉他的肩膀,凑过来亲了亲。 “这花很衬林阿姨,之前…”季怀邈低了低头,“之前没机会送她,今天就当给我个机会吧。” 阮林蹲在墓碑前,揪着季怀邈的手。手指越箍越紧,季怀邈跟着蹲下来,拉了他一把。 两人干脆坐在了平地上,看着小相片上的林育敏。她笑着,只是再不会说话。 “阿姨,您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性。”季怀邈轻轻摸着花束,理了理。 即使过去了半年多,再来看妈妈,阮林心里依然难过。这个坎儿,也许再跨不过。 阮林靠着季怀邈,季怀邈撑着他,亲了亲他的额角。 季怀邈轻声说:“阿姨,我们都挺好的。我和阮林互相照顾,叔叔和爷爷身体都不错,您放心。” 阮林点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在季怀邈手背。 “我们常来看您。”季怀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沉重,“扣子有我呢,您放心。” 转过身,阮林扑在季怀邈怀里,脸压在他胸前,不让他看自己满是泪的脸。 季怀邈搂着阮林,轻轻拍着他的背。没有更多的言语,这样的拥抱,就是阮林此刻最需要的。 年底,季怀邈的师父董进鹏即将退休。他没告诉董进鹏,请人调了班,陪师父飞退休前最后一天的航班。 董进鹏在飞行准备室见着季怀邈,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果然是你小子,阳阳还忽悠我,什么系统有问题,不知道谁跟我飞。” “你带我飞上蓝天,我陪你飞完最后一班。”季怀邈笑着说。 公司许多人都来送别董进鹏,董进鹏也有些激动:“我没什么遗憾啦,后起的好苗子很多,我养老去了。” 坐上机组车,走到飞机下,董进鹏眷恋地看着这陪伴了他太多年的战友。他叹了口气,跟季怀邈说:“再坐飞机,我只能向右走,不能再向左了。” “也再听不到你说,师父油单好了,签字。”董进鹏说。 一时之间,季怀邈跟着董进鹏感慨起来。日复一日的工作,好像没什么不同。可真到了告别这天,无数的怀念涌上心头。 今天他们飞两程,季怀邈先飞,落地之后,董进鹏认真给他讲评。 虽然季怀邈知道,以后他问师父问题,师父依然会给他耐心解答,但像今天这样,面对着一块块仪表盘,坐在驾驶舱里的场景,是最后一次了。 这一天的航程,没有延误,天气晴好。 季怀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一天的工作就快结束。一眨眼,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成为了机长。一眨眼,当初对他十分严厉的师父,也要退休。 董进鹏操纵飞机完成了最后一个五边进近,平稳地降落在津连港机场,他摆摆手,让季怀邈继续滑行。 “天程8581,塔台。” “请讲,天程8581。”董进鹏应答道。 塔台管制员的声音从频率里传来:“鹏叔,您风雨兼程飞行41年,感谢您对民航事业的付出,祝您身体健康,一切顺利!” 董进鹏顿了下,再开口声音里尽是哽咽:“谢谢,谢谢你们。” 跟着引导车,飞机向停机位驶去。早早等在两侧的消防车,喷射出水雾。飞机经过弧形水门,伴着橘色的夕阳,留下了最美的影像。 飞机停稳后,董进鹏走出驾驶舱,和每一位乘客握手告别。 季怀邈完成离机检查单,把飞机交接给机务,陪着师父一起走下客梯车。 停机坪上,有亲朋好友,等待着董进鹏。 董进鹏的女儿从外地赶回来,给父亲送上了一束花,她抱了抱董进鹏,双目微红着:“辛苦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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