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知夏听说他有急事回京,竟然破天荒地去机场亲自接他,随后送他直奔工作室,自己再打车回家。 等她把车停好,梁牧也率先在工作室大楼的停车场四处张望,竟没看见陈悦琪那辆标志性的粉红色法拉利。停车场总共就三四辆车,他只认出了黎向晚那辆灰色保时捷。 推门进去以后,布景团队在忙碌,而黎向晚的办公室掩着门。他轻敲两下,推开,便愣在当场。 门里面坐的不是黎向晚,更不是陈悦琪。而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个背影。 这背影正坐在高脚凳上,穿着西装外套和短T恤,休闲裤,左脚还是穿着滑稽而笨重的充气步行靴。一副拐杖靠在黎向晚的办公桌上,而池羽正转过头,抬起眼睛看他。
第54章 界限 门再次打开,他身后,黎向晚带着另外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女人走进来,梁牧也又是一愣。 他母亲韩知夏短暂的歌手生涯之后,就转去幕后做了经纪人,最近几年都没怎么接新人,可还是和圈里的一些朋友保持着联系。AWM是家全球经纪公司,在中国叫艾文传媒,老板是传媒广告巨贾张艾文。知名经纪人张艾达则是他的亲妹妹。 而张艾达自他七八岁时候就见过他。梁牧也这两年承黎向晚的关系,也为艾文传媒的艺人拍过好几次封面。可他不知道,池羽的经纪约,竟然签在张艾达这里。 梁牧也这才明白,为什么黎向晚到现在都没给他拍摄计划,而韩知夏则一反常态,偏要亲自来机场接他送他。是怕他不肯来。 他还是先礼貌问候了许久不见的熟人:“艾达姐。好久不见。” 张艾达爽利地笑:“不用叫姐。” 随后又转向黎向晚:“你说是《锋尚》的封面补拍……” 一生中都少见的时刻,他缓冲了一分钟,还是没能太组织好语言。不知道该先说韩知夏插手他的职业生活,黎向晚对他有所隐瞒,还是池羽对他使手段。他竟然能说得动三个世界上最难说服的女人,联合起来把他从贵州折腾到北京,唱一出团圆戏。 黎向晚看这架势,先开口破冰:“抱歉,牧也。确实是《锋尚》的封面补拍,只不过,不是陈悦琪。连人都换了。” 梁牧也这两三个月都在山里,没怎么关注新闻,自然也没看到,这个天才少女前几天在夜店和人连夜狂欢,被拍到几张大尺度的照片。考虑到舆论影响,《锋尚》的主编连夜决定换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同公司的张艾达借此机会,给自家的池羽争取到一个封面。 同样的冰雪运动系偶像,同样可塑的一张脸,事业上升期,没有绯闻,一张白纸。平心而论,池羽的确是很合适的人选。 张艾达插进来替她说话,她的态度也不卑不亢:“牧也,向晚是帮我的一个忙,是我要求的。我看过之前你的一些作品,觉得你是我们最合适的人选。我知道你在贵州有项目,但事发突然,下周杂志就要看稿。打乱你的行程,我先给你说声抱歉。” 梁牧也抱着自己的右胳膊,微微颔首。所有人都等着他一句答复,包括高脚凳上,一言不发的池羽。 张艾达说的是场面话,黎向晚大概对实情知之甚少。送他过来的韩知夏就更别说了,跟自己一起被耍的团团转。而始作俑者是谁,他当然清楚。 最后,他开口说:“我知道了。” 他抬头看了看黎向晚,又看了看张艾达。两个人会意,说:“你俩聊,我们去旁边喝点东西。” 黎向晚临走,放不下心,又问:“拍摄计划……” 梁牧也说:“你放心,不会影响工作。” 房间门关上了,扬起来点细微的尘土。 “要说什么,现在说吧。”他半靠半坐在黎向晚的办公桌上,左胳膊抱着右胳膊,看着高脚凳上的人。 池羽终于开口,声音滞涩:“你胳膊……怎么了。” 梁牧也觉得被他这么一说,肩膀又开始疼。他只是说:“咱俩现在快点聊吧,别影响明天的工作。” 他没去回应对方的关切,好像疼痛是一种幻觉,说出来,就成真的了。 池羽说:“我……是想跟你当面说。但你不回我邮件,我不知道你国内的电话号码,也没有你其他的联系方式。抱歉,只能这样叫你。” 梁牧也这次没再说“没事”。在加拿大那两个月,他好像预支了他所有的大度,如今留给他的,只有泾渭分明的界限。 半晌,他看着池羽的眼睛,开口说:“咱俩之间,已经……” 池羽打断他,好像不忍听到答案。他主动说:“我知道。是熠川的事。我……有点东西,本来是去年想给你的,然后……然后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联系不到你了。” 他提起一个袋子,可梁牧也没说话,也没伸手接。梁熠川已经过世四年,他能有什么事,梁牧也不太相信。只不过是池羽想见他的借口罢了。倒是难为他这么兴师动众。 池羽见他没有接的意思,慌不择路,只好尝试最后一招:“下周是我的生日,你就当……” 梁牧也感觉太阳穴都突突地跳,势要把血管挤破。他伸手去压,想缓解疼痛,可忘记了额角刚刚缝线,差点被他生生扯开。连日来的压力和疲惫,推门时的毫无防备,旧的误解叠上新的欺骗,差点在那一刻爆发。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池羽,在格凸的这些人里面好几个你也都认识。你把我从贵州一个电话叫到北京,我把烂摊子都扔给郑哥,就是为了……” 格凸那边,潘一格他爸只是答应了去旅馆暂住,郑成岭跟他再三说他自己可以搞定,可梁牧也当然清楚,这件事不好办,也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这句话他没说完,说完可就太难听了。池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嘴不言了。 良久,他艰难地挤出来几个字:“对不起。” 他确实是不知道格凸的拍摄状况。连黎向晚都不知道,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梁牧也正在CMDI墙上倒挂金钟。 梁牧也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究。他倒宁愿这门口停着十辆粉红法拉利,十个陈悦琪们排着队挑他的刺,也比面前安静坐着的人要好。他好歹可以公事公办。 夕阳早已经越过书桌,投射到置物柜上,正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倾斜角。黄昏的光最柔和,打在池羽的脸上,却没能把他紧张的神色融化分毫。 脸还是同样一张脸,眼睛还是同样一双眼睛。不像是灯箱上面糊着的精修图,伤疤还在,神色也没变,确实是他认识的那个池羽。 梁牧也看着他,两个晚上之前的那个想法化身成现实,可他却丝毫想不到任何与浪漫、美好或者勇气相关的字眼。那都是在梦里。而现实脆弱而丑陋,连记忆都蒙上了一层灰。他看到的只有他的隐瞒。 听到‘梁熠川’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一瞬间,梁牧也梦回一天前的CMDI岩壁。只不过,此刻是他的一颗心,自由落体似的往下坠。 还他妈是硬冲坠。灵魂震荡,根本没有缓冲的余地。脑袋跟着肩膀一起沉沉地痛。 池羽做的事情,其实和两天前的唐冉亭也差不多,无非是辜负了他的信任。可唐冉亭是无心,而池羽则是有意。 两分钟以后,办公室大门打开。是梁牧也先提着个纸袋子,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黎向晚和张艾达对视一眼,随后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迈步走。张艾达进屋去安慰她的心肝宝贝儿,黎向晚则出门,追上他的挚交好友。 张艾达看池羽仍同一个姿势坐在凳子上,好像若有所思。 “没事吧?”她有点不放心。 池羽抿抿嘴,苦笑道:“还能有什么事。” “说上话了?” “嗯,东西也给到他了,”池羽说,“无论怎样,还是谢谢你。” 张艾达低头看表,算着这时间:“没多聊两句啊。”她打发哪个前男友,都没有这么快过。这还不到两分钟。 “没什么可聊的了。”他俩已经是完全的过去时,甚至都没有开始过。池羽想,他还是要忠于自己本来的目的。目的是把他手上跟熠川有关的东西交给他的家人。从这个角度讲,任务圆满完成。他不应该不开心,不应该有过多的期待,更不应该觉得遗憾。 张艾达看他情绪稳定,放下了心,这才又问:“该说的话都说了,咱……明年可以签TNF吗?” 在和AWM签经纪约之前,池羽和速迈的人一直在口头谈着签约条件,但没落实到笔头。张艾达接手后,帮他接触了几个赞助商,其中就有户外资深品牌The North Face。TNF有一支冰雪极限之旅的运动梦之队,最近几年在世界各地赞助了不少登山滑雪的探索之旅,其实比速迈更加适合池羽的职业和兴趣方向。 张艾达让他签TNF,可池羽死活就是不同意,他不顾之前和张艾达商业、滑雪各管各的约定,就一口咬定要签速迈。他说,速迈是他人生低谷时候对他伸出手的第一个赞助商,而且从头到尾不给他画大饼、不看他年龄小就糊弄他。而且,他在斯阔米什和中国区的市场经理郑成岭成为了朋友。 张艾达一眼看穿,就问他,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要是不能说服我,按照我们的约定,我明天就给TNF打电话谈合同,大不了咱们谁也别签。 池羽骑虎难下,被逼到墙角,这才开口,说——我想见一个人,了结一件事。而这是唯一的方法。那时候,梁牧也已经把他的联系方式删掉了。 张艾达这辈子心软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这大概是其中一次。池羽竟然成功说服了她。最后,她把代言费又谈上去百分之二十,池羽和速迈在全球范围内签订了一个为期两年的代言合同。 门外,黎向晚走到停车场一角,自己车旁边,从兜里掏出两支烟,分给梁牧也一支。见他胳膊不方便,又帮他点上。 格凸是神圣之地,大本营自然是二十四小时禁烟。梁牧也在贵州快三个月没闻到烟味儿,就还是接了这一口。 黎向晚又开口给他道歉:“牧也,这件事我做得不对,我不知道你正在要紧的时候。实在抱歉。” 其实梁牧也一进门,她就看到他额角贴着创口贴,右胳膊带着固定,整个人满身风尘,头发三个月没剪过,长得在底下绑了发绳。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之前他电话里说的“冲顶计划搁置”好像没那么简单。 梁牧也摇头道:“是我选择回来的,”他叹口气,又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黎向晚说:“他去年来过一次,没等到你,今年又来,而且今年还让艾达过来游说。我就答应张艾达,说帮她这个忙。你也知道,我不想得罪艾达那边的人。” 去年夏末,池羽已经拿到下一个冬季FWT决赛的入围资格,正在新西兰紧锣密鼓地训练。在此期间,池羽还回过一次国,就是来拍速迈的平面广告。因为之前合作一直很顺利,所以速迈中国一直是找向晚工作室合作。准确来说,是找梁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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