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咲费了点力气想缩回手,鱼似的滑,欲从政宗实手里溜走,却在脱离的最后一个瞬间被他扣住了手腕骨。 与此同时,小姨在电话那边念叨着:“我知道咲咲你不爱听这些,但是姨妈还是要同你讲的,你现在这套房子都是你在还房贷,羊从容付出了什么了?当初他家就只出了装修的钱,这么简简单单不过十五万,小姨我都支持了五万块给阿姐也!但是这房子挂的名字,羊从容凭什么算在里面?你可得看牢你爸了!” “小姨。”羊咲忍下心里的火气,一字一顿,“他是我爸爸,他的就是我的,没什么区别的,您不用担心……”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哎你没长大真的不懂——”小姨妈无奈地叹气,停顿片刻,语气渐缓,“其实我也不是来找你讲这个的,一下子没忍住。” 羊咲等了几秒,手心微微冒汗。 轿车驶出大桥,下坡时,能望见两条冗长的车尾灯,红通通的,往主干道汇入。 “下雪了。”政宗实忽然说。 他按下了羊咲那一侧的车窗,羊咲仰起脸,从窗外飘入十分细小的雪星子,飕飕的凉风吹走了脸颊因烦闷而起的燥热。 姨妈继而说:“咲咲,姨妈就是想问一下你对当足球教练有没有兴趣呀?不是正规的俱乐部,就是少儿足球,那种兴趣班的教练。” “兴趣班?” 吹了一会风,窗户又被人无言地关上了,马路上的噪音淡去。 “嗯呢,就是我这呢有个教练,他过完年合约到期,不教了。” 羊咲想起来小姨妈是开少儿课外兴趣班公司的,有点像少年宫的性质,只不过做的都是体育项目。 起初都是室内的乒乓球、羽毛球,近些年来家长对小孩儿强身健体的需求越来越高,小姨赚了一点钱,新增了不少室外项目,足球也许是受阿姐生前时常念叨的影响而做的新投资。 “不过呢,就是位置可能偏了一些,在我这边。”小姨嘟哝说,“毕竟足球场地这么大,地皮这么贵,何况你那省会。” 小姨一直住在妈妈的老家,赚了点钱也不打算搬到隔壁的大城市。她和外公一起生活,说要给老人家养老送终。 羊咲对这个工作并不排斥,考虑了一会儿,“主要是我在腾跃签了三年,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回去。” 小姨妈笑言:“我晓得的呀,不着急,你感兴趣可以空闲的时候来嘛,兼职感受感受,足球刚开班不久,也没有很多生源,来应聘的教练……一言难尽!我们做少儿体育的还是希望年轻教练来教,不然五大三粗的要把小孩子吓坏了咯!你想来就和姨妈讲一声,哝?” “好啊。” 姨妈满意地挂断电话,挂之前还让他多留个心眼,不忘损一嘴羊从容。 母方的亲戚总是令羊咲难以形容,对他爸爸的恶意太大,却对妈妈是格外爱护的,因而他夹在两人之间,如同汉堡,这个垃圾食品面包层里夹杂的蔬菜番茄小洋葱,处境尴尬。 通话一结束,政宗实就收回了手,搭在方向盘上,没多少动作,汽车卡在路中间龟速挪动。 羊咲握了握空落落的手心,被牵住时他是混乱的,政宗实适时的松开又让他思绪回笼,叔叔大概是担心他情绪太激动。 望着窗外飞雪,他低声道:“一些家里的事。” “嗯。”通话内容政宗实都听见了,表示理解地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电台不知何时被关掉了,SUV的隔音效果极好,聒噪的对话结束后,一时间只剩寂静。 走了一小段路,羊咲听见政宗实问他:“你以后想做职业教练吗?” 羊咲沉吟,回答说:“考虑过这条路,以前觉得不现实,现在想想,好像教教小孩子应该是可以的,职业俱乐部就不可能了。” “我们城市也有不少少儿足球训练营。”政宗实目视前方,平静地说,“留在这里或许更好,一是因为你的家在这,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二是,大城市和小城市带给你的机会和眼见始终不在一个层面,叔叔一直都想跟你说,要往更大的平台发展,不论如何都值得努力。” 政宗实传递给他的的确如此,否则也不会支持他去参加巴黎的冬令营。 “在这里吗……”羊咲合上眼眸往椅背一靠,沉默下来,脑海里浮现出这片城市繁华热闹的景象。 起初在这座一线城市生活,不过是因为妈妈在这里念大学又留下工作,他自然而然就在这里出生长大。 妈妈的事业一帆风顺,养活一家三口,可惜后来因为生病住院花了不少钱,只剩一间没有还完贷款的房,车子早就变卖掉了。 说实话,这样的生活,咬牙坚持向上爬,羊咲每天都感到疲惫,形单影只,压力很大。 回老家的话,他就可以把这套房转按揭卖掉,有一小笔钱,带爸爸去过小城生活,压力会小很多,也更现实,小姨为他提供的一条执教道路未尝不可。 让他不舍得的,是房子里残留的、所剩无几的母亲的痕迹。 当然也有不甘心,二十多岁最好打拼、最有希望的年龄,丢掉妈妈留给他的一切,似乎像一则笑话。 政宗实见他一直没有讲话,弯了弯嘴唇,尽可能轻松地说:“有需要的话,叔叔可以帮你。你可能怕麻烦我不愿意接受,但是找一份适合你的工作对叔叔来说没有那么困难,不会耗费我很多精力,如果最终要离开球队的话。” 手指绞着衣服,羊咲不解政宗实为何要帮他,其实令他困惑的事情太多了,“但是我——” “小羊。”政宗实截住了对方的话头,转折词汇一蹦出来,不用听完也明白是婉拒。 他嗓音的醇厚,耐心地说:“我希望你能留在这座城市,是出于个人理由,不为所谓的前程和眼界。” 不知不觉,政宗实的车停在了一棵落光了的秃木之下。 贯穿南北的环城高速过于拥堵,政宗实便在岔路口把车开了出来,驶入一片安静陌生的老城区。 马路两边的树和这一棵一样,挂不住一片叶子,阳光和小雪一并坠落,昨夜下过雨,地面潮湿,小雪粒落入街道就已经化开了,变得很脏。 政宗实说希望他留在这座城市,羊咲一颗心更加杂乱,令他困惑的事情于是又多了一件。 而他终于承受不住政宗实一次次的馈赠,情感和物质,羊咲认为那是馈赠,不是施舍,政宗实从来没有表现出同情,政宗实似乎只是想送他这些“礼物”,像答应施羽京会给他韩国的订单,对政宗实来说都是很容易的事情,理所当然,不会掺杂多余的情愫。 而叔叔不明白他有多么不安,这些话语落入他的耳朵显得多么暧昧,比如什么叫出于个人理由?比如和他共进早餐为何能成为最好的时刻?比如那一则朋友圈的文字…… 朦胧绮丽得宛若编制了一只捕梦网,如果他误读的话,他就能轻而易举陷入叔叔的温柔乡。 可是不行,政语的警告提醒总是硌在心口,偏偏无法提问。 “叔叔,”羊咲的声音带着颤抖,无数残酷的告别是搅在喉咙里的丝带,他最后只说了一句最含蓄的,“我想先回家。”
第60章 和韩方代表谈妥相关材料购买协议到最终签订,历时七小时四十三分钟,在谈判期间,双方一同在会议室里使用了简餐。 下午,施羽京已经很疲惫了,基本上都是金助理在代为协商。 施羽京听着,没有发表意见,偶尔往政宗实的方向看去。 政宗实坐在第三方的位置上,距离主谈判桌有一定距离,用传统的书写方式在平板上认真记录,几乎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全程只说过三句话,两句对韩方代表提的疑问,一句问候双方需不需要在公司用餐。 日渐西沉,一并愉悦地送走韩国代理,政宗实再陪施羽京到地下车库。 金助理启动汽车,政宗实打开了车门,施羽京抱着平板和纸质版协定草稿,上面圈圈画画,是政宗实用铅笔留下的痕迹。 施羽京没有急着进入车内,转头对政宗实道谢:“政总,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客气,互相帮忙,正好你找到了工厂代加工,我有这么一个意向订单,何况单价和具体事项都是你在谈的,辛苦了。”政宗实展笑,眼角的细纹透出疲倦。 施羽京微微一愣,政宗实鲜少表现得如此客气,他问:“没休息好?” “还好。”政宗实说,“后续有需要帮忙的再联系。” 施羽京想要伸出去的手便收了回来,放在大衣口袋里,“今晚本来还想请政总喝个酒。” “明天早上要开会。”语气很平和,无奈摊手,“工作日没有那么自由。” 施羽京会意,口袋里的手指抖了一下,半开玩笑地问:“大忙人啊,那周末呢,政总还有时间单独喝一杯吗?” “……羽京,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政宗实委婉地看着施羽京,施羽京无法从男人的含笑的眼睛里读出愉悦的情绪,只有礼貌含蓄,“让金先生联系我的助理就好了,有突发情况我会让负责人跟你沟通。” 政宗实念过很多次施羽京的名字,从语调里略微不同的起承转合,他能轻而易举分辨出来政宗实的态度。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政宗实的态度也很简单清晰,无非是行与不行。 “哦……不是工作呢。”施羽京凉凉地说着,手不禁握了拳,指甲陷入掌心肉,面部肌肉的颤抖幅度不大,而这句话声音太小,政宗实皱了皱眉,露出疑惑的表情,似是问“说了什么”。 施羽京说“没事”,很快端出一个大方明朗的笑容,伸出另一只手:“知道了,后会有期。” “慢走。”政宗实自然地和他握手,松开,“后会有期。” 施羽京上了车,后视镜里,政宗实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施羽京知道,他们就这样仓促突然地结束了。 和五六年前的结束不一样,这一次是彻底地、从政宗实的生活里剥去,像剥橘子皮,一整层抽筋脱骨地撕掉。 可与此同时,不知为何,施羽京前所未有地放松,连续好几天的熬夜,终于舒出一口浊气——似乎频繁接触对韩业务之后,他的体格也如韩国人般,咖啡比血液更可靠,整宿整宿不睡觉。 车内暖气里充盈着雪松味道,熏得他睡意上头,口袋里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来,从大衣夹层取出烟盒,拿出一根烟,夹在指间,但没有点燃的欲望。 金助理在一旁用韩语轻柔地同他汇报他今日不在公司一天的事宜,末了,提醒他晚上有航班,是去日本的,行李已经准备好了,现在直接送他去机场。 施羽京一下子没有记起来在日本有什么项目,正想抱怨,金助理“啊”了一声,告诉他,是从交接的前任私人助理那里得知他一年前就给自己定好的生日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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