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老人表明了购买的意愿,老人点点头,探着身子喊了声:“Alysia!” 扎着辫子的小女孩从板凳上跳下来,径直跑向了柜台,熟练地踩着垫脚的小架子站在了柜台后。 她抽出三张薄薄的小卡,递到了两人眼下:“Take them!” 邹渚清接过,放在鼻间轻轻闻了闻,一旁的周弑青戳了戳他,两个人凑在一起细细品味不同的香气。 周弑青没怎么犹豫便选好了,指给Alysia看,邹渚清则挨个闻了好几遍,也拿不准主意,最后让周弑青拿着卡片,闭着眼抽出了一张。 老人紧接着问了些问题,比如喜好,比如性格。 “淡一点的吧。”周弑青对她道。 “我喜欢烈一点的气味。”邹渚清靠在周弑青身上懒懒道。 第一次看制作一瓶香水的过程,邹渚清感到新鲜,全神贯注地看着老人调制独属于自己和周弑青的香水,Alysia照着老人的指示帮她递各种各样的材料,每多加一味,就会带来细微的变化。这种感觉很奇妙,当注意力集中在一种感触上时,再细微的变化都十分生动诱人。 周弑青则和老人交谈着,聊了许多有关这家小店的趣事。 “您的店名很有趣。” 老人笑着道:“给这家店起这样的名字,是因为我的爱人。”,她回忆着什么,脸上洋溢起幸福,“我和他就相遇在一个转角。” “我当时只顾着赶路,对他只是匆匆一瞥,有个浅浅的印象,可他记住了我,找到了我的学校,无论我说什么都要和我在一起。”老人举起手中的瓶子,轻轻晃了晃,淡淡地香气弥漫开来,像是冬末消解了的雪融化在空气中,却又混上了春初的花香。 “后来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在走出那个转角前,他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凭借味道,他很好奇从转角后走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男人或女人?好看或平庸?聪慧或者愚昧?” “他想着想着,抬头就看到了我,他说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感官征服了理性,就是那一刻他觉得非我不可。” “我并不好看,远远达不到能让人一眼惊艳的地步。我不特殊但也不平庸,不聪慧但也不愚昧。可或许是因为所有生物都有动物本能,而直觉就是上帝赋予人类的本能。感官代替他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判断出了那个属于他的人。” 周弑青弯下腰,凑近去看各种颜色的水晶瓶子。灯光打在它们之上,折射进他眼里成了五光十色。他低声念道:“直觉吗?” “没错,直觉。”老人扭过身,拿手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微笑道,“就像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很爱他。”她悄悄指了指柜台另一头,躬着身子小声和Alysia交流的邹渚清。 周弑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邹渚清,目光柔和下来。 “是的。”他没有犹豫便道。 老人看着他的神色,弯了嘴角:“很有意思不是吗?”周弑青闻言,不解地望向她,听她接着道,“走过转角前,你对即将遇到的人有这样那样的想象,对自己与这个人的未来有这样那样的设想,可当你走过转角看到这个人,发现他与自己设想的并不尽相同,可你就是认定了这个人,哪怕走过了几个街区,他的味道还是留在心上挥散不掉。” 窗外,天渐渐透黑。 周弑青静静听着老人的话,许久没说话。 老人摆弄着手中的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满意地冲周弑青扬了扬:“我想,它已经被做出来了。”她从牛皮纸上撕下小小一块,放在桌上,取出柜子中的钢笔和墨水。 周弑青看着她为钢笔满上墨水,思索再三,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那如果,这个人是错的呢?” 老人闻言,顿住了手下的动作,片刻后又接着摆弄起来。 “我的爱人,在和我在一起的第五年就去世了。” 周弑青愣住了,他低声道:“我很抱歉。” 老人摇摇头,示意他不用介意:“其实如果不是死亡将我们分开,也会有别的事情让我们和彼此说再见。” “后来我也遇到了许多人,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我生命里最不后悔的日子。” 她拿出钢笔,随意在整页的牛皮纸上画了几道:“何况,是不是对的人,光靠理性判断是不够的。” 她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还要靠这里。”她说完,放下手,冲周弑青指了指调好的香水。 “你想给它取什么名字?” 周弑青想了想,轻声道:“Then I will call it ‘Human Instinct’.” 等到邹渚清的那一份也做好,落日已完全藏匿了影子。 夜晚的街道更加充满圣诞的气息,白日里忙碌的人们此刻终于走上街,能够被捕捉到踪迹。 邹渚清只觉得太久没有和周弑青这样,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不惧怕有人认出他们,单纯地在街上漫步。 他们在没有水的许愿池前许愿,在巨大的天使吊灯下拍下了彼此的照片,站在人群中随街头艺人一起唱圣诞歌。 伦敦的夜景好漂亮。 他们在漂亮的夜景下,并肩坐在了街头。不远处,是周弑青曾经的学校。 他们拿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啤酒,互相碰了个杯。 邹渚清一口一口喝着罐装的便宜啤酒,片刻后忽然扭过身,朝便利店门口的圣诞树举了举杯。 “What a waste of a lovely night.” 周弑青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道:“无所谓,这里是伦敦,不是洛杉矶。” 邹渚清仰头喝光了瓶中的酒,把头放在自己膝盖上,侧着脸看他:“周弑青,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做一个演员的?” 周弑青看向远处的路灯,想了想道:“很难说出一个具体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我出生起就接触到很多和演绎有关的东西。我父亲书架上各种编导和审美的书,我母亲收纳箱里堆积整齐的电影CD和话剧官摄。” “演绎不自觉地在我脑海里就和父亲母亲挂了钩,来到陌生的地方后,也总能在有关戏剧的报道中看到他们。” “所以我对这个行业本能的关注,也有奇异的归属感。好像作为他们的孩子,我天生就是属于这个职业的。” 周弑青笑了笑:“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中学时我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社,那里的老师发现了我的天赋,她帮助我和我的大学取得了联系。” 邹渚清轻声道:“你是喜欢演戏的,对吗?” 周弑青眼神闪烁,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喜欢吗?” “在剧本里,在舞台上,我是自由的。聚光灯下的我的完美也好,缺憾也罢,都只属于那么短短的几个小时。他们会因为我所诠释的角色完美而喜爱我,也不会因为我所诠释的角色有缺点而去批判我本身。“我”变成了一个代名词,而并非我本身。” “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演戏。” 邹渚清闻言,刚要开口,周弑青却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学着邹渚清方才的动作,喝光了酒。 “但是小清,我做不到。” 邹渚清坐直了身子,皱着眉看他。 “你和林泽聊过,我大概知道他都会对你说什么。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清楚的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里,我甚至比他更清楚我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会产生。” “人在少年时期的成长环境往往会塑造一个人。小清,我懂事起就生活在一个对我充满恶意的环境里。我曾经因为出身受到过霸凌,自那之后我开始变得冷淡和强硬。我也因为受到人嫉妒,被人背后诋毁,从那以后我变得不愿显露锋芒。可后来又因为我的拒人千里,我错失了重要的机遇,所以我开始学会如何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我需要学太多东西,因为我只能靠自己。” “我想到过所说的一切,却独独没想到过会遭受背叛。” 邹渚清闻言,心猛地揪了起来:“背叛?什么意思?” 周弑青嗤笑一声,低下头,双肘撑在了膝头:“记得我跟你讲过的跟着我到英国的保姆吗?” 邹渚清点点头。 “就在我快要上中学时,她拿着我父亲给她的供我上中学的所有钱,走了。” 邹渚清握紧了拳,声音都在发紧:“走了?” “嗯,”周弑青轻声道,“走的干干净净。” “她带了我三四年,我那时很小,几乎把她当做我全部的依靠。”周弑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邹渚清伸出手握住周弑青,后者的手冰冷。 “后来他们找到她,她哭着跟我道歉,说她儿子重病,她没有钱,我的学费足够他儿子的手术费,她真的没有办法。可是我那时候不明白什么是苦衷,我只知道所有我信任的人,都因为比我更重要的理由抛弃了我。” “我发现她不在了的时候,我整个人陷入巨大的迷茫。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不知道能怎么办。我一遍遍打周瑾呈和白桦的电话,可总是在占线。我想走出门找人帮忙,可却发现我无人可找。” 邹渚清的手微微用力,他不想听下去了。 可周弑青陷在怀疑中,走不出来。 “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没有人在意我,为什么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是我不够好,是我不够让他们满意,是我没有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 “小清,”周弑青将邹渚清的手抬起,抵住自己的额头,“你总说我不信任的是你,可其实我最不相信的是自己。” 不相信真实的我会让你满意,不相信有人会像你一样用尽全力爱我,不相信我能有留下一个人的能力。 但你的热烈让我犹疑,让我有勇气。 哪怕再一次看见离去的身影,也要拥有你。
第44章 吃醋 换其他任何人来听,周弑青的话可能都有点不着前后。 可邹渚清听得懂周弑青的全部。 为什么要当演员,又为什么不愿意再成为演员? 其实很简单。 周弑青在害怕。 几年前,周弑青的《告老还乡》曾经有机会让他拿下国际电影节的奖项。但与国内几乎一边倒的风评不同,国外的影评对周弑青并没有那么大的善意。 他们对比其它提名相同奖项的男演员,从各种各样的角度对周弑青的演技进行了批判。他们不喜欢,也并不希望一个大陆男演员获得这样的奖项。周弑青和《告老还乡》受到了影评人们的围攻和孤立。 邹渚清想起周弑青向他讲述的经历,他知道,这样的情景很难不让周弑青想起曾经身处异国他乡的困境。 周弑青从压抑的环境中挣脱而出,不愿再重新回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地方。受够了拼尽全力向上爬,不停改变自己让所有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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