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自己有天赋,能够很快和角色共鸣,所以你干脆就不让角色说话了,你自己开始说了。” 周弑青转头看向邹渚清,话却还是对着郑嘉说:“你演戏凭灵感,想拓外延,结果却脱离了角色,在其之上架空而肆意篡改。看似还是那个人,其实披着皮没有魂。” “我恰巧见过和你同一个路子的演员,而他比你优秀太多。你觉得我德不配位不配教导你,那就不由我教导你。” 邹渚清比他,更适合给这个新人上一课。 周弑青看向邹渚清,后者了然的点了点头。 台下骚动着。 所有人都为周弑青的这个举动激动不已。 影帝和视帝的飙戏,这场票钱掏的太值了,太值了! 台上,周弑青和邹渚清分别走向自己的位置。 他们甚至连剧本也不需要看,进入角色都不需要时间。 灯光也来不及反应。 他们抬眼间,冬日便成了夏天。 黄昏久久徘徊不肯让位于黑夜。 潮湿的长廊看不见尽头。 相对的两间房,一间房门大敞,一间紧紧闭着。 开着门的那间里空无一人,关着门的那间却热热闹闹。 门板吱呀摇晃。 重重一声,门被猛地推开,两道纠缠的身影露出来。 林欢笑着骂着,被另一个人抱在腰上,他们粗暴地接吻。 男人有些索求无度,林欢很快没了耐心,冷下眼来,使劲锤了男人一下,让他放下自己。 等人放下自己,林欢冷冷看了那人一会儿,忽地笑了下,拍了拍那人的脸,踮起脚贴在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男人于是神色餍足地转身离开。 林欢看着人离开的背影,脸上还挂着笑,眼却漠然。 他扭头,看向对面大开着的房门。 裴霁不在。 在林欢最快乐的时间,裴霁总是不在。 林欢恶劣地想,欢愉啊,多好的东西。 他想让他的裴霁听到。 林欢总是这样。 他往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疤,看着另一个人为他疼痛不已。 他见惯了肢体快活灵魂麻木的风月,认为痛彻心扉的才是爱情。 裴霁的一切他都喜欢,可他不敢靠近,不愿沉沦。 心和身体都是脏的,他拿什么去爱? 他把自己的全部不堪露给裴霁看,甚至添油加醋。 远离我,像所有贪恋我的人一样,抛弃我吧。 可裴霁永远站在那里,不恼,不恨,不走。 他包容林欢的一切,将林欢浑身的尖刺揽入怀中,纵使满身鲜血。 裴霁不止一次告诉过林欢他喜欢黄昏,林欢就每次在黄昏带人回来。他顺了林欢的愿,一到黄昏便离开,可却从未走远。 房间的窗也开着,夏日的风吹了进来,桌上的纸被吹的翻动起来。 林欢将门关在身后,一步步走向平整干净的床。 他抚摸着被面,缓慢俯身,将脸贴在了床上。 鼻尖都是裴霁的味道。 他蜷起身子,将自己环了起来。 郑嘉站在台侧静静看着邹渚清的诠释。 他在演这个片段时,是面对着观众席蜷起来的。他更倾向于用表情来展现林欢的挣扎。 可邹渚清却背对着观众。 蜷缩的体态让邹渚清的脊梁突了出来,在宽大的T恤里若隐若现。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右臂,指尖泛白。 每一块肌肉,都在传递情感。 郑嘉抬头看向布景,大屏上虚拟的床虚掩着,窗外是漂亮的晚霞。 他明白了自己的第一个失误。 林欢当然会朝向窗外。那里有裴霁最爱的晚霞。 剧情仍在上演。 北欧的晚风吹的有些厉害。 林欢被巨大的落地响声惊醒。 他撑起身子,光着脚走到桌前。 桌上本来整齐的纸张本子散落一地,桌面一片狼藉。林欢于是蹲下身,随意捡起叠在一起,抬头看向抽屉。 抽屉上挂着一只开着的锁。 他没多想,只当是装饰性的东西,抬手取了下来,拉开抽屉,翻了翻,想腾出给手里东西的地方。 视线扫到一张薄薄的纸,他愣住了。 “林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 话写到这儿,被主人用力划掉。 林欢轻轻拿起这张纸,却发现它下面的一张又一张。 “小欢,我很喜欢黄昏,我不在的时候,多替我看看太阳……” 划掉。 “送你的那盆花还在吗?我真想看看它长得怎么样了,可惜我……” 划掉。 “你终于不用再面对我了。这或许是我们相遇以来,我做过的,最让你开心的事吧。” 划掉。 划掉。 划掉。 林欢颤抖着手,他一封封信的看过来,巨大的恐慌蔓延开来。 他快速翻找着抽屉,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什么。 动作在碰到一封带着医院标志的信封后停了下来。 信封上的胶水已然泛黄,昭示着它早已被人拆开。 林欢轻轻抽出里面的纸张,仔仔细细看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晚期……放弃治疗……” 林欢的世界总是绚烂多彩的,可如今他眼前只剩下黑白。 黑是冰冷的字,白是眼前的纸。 门把被轻轻转动,脚步声太熟悉。 裴霁站在林欢的面前,抬手握住了信封。 他没能拉动。 林欢固执地不放手。 “林欢。”裴霁的手覆上林欢的,使劲掰开了他用力的指节。 林欢僵硬着,转过头看他。 裴霁于是看进了林欢的眼里。 那双眼里第一次没有挑逗,没有嘲讽,没有情意。 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你不该动我东西。” 林欢扯了下嘴角,声音哑地难听:“你要去哪儿。” “你从来不管我去哪儿,这次也不要管。” 又是一阵风吹进来,林欢瑟缩了一下。 好冷啊。 他轻轻道:“你得告诉我,这次你得告诉我。” 裴霁笑了声,林欢听不出其中的情感。 “你该走了。”他听见裴霁这么说。 林欢摇头,他乞求般看向裴霁。 裴霁猛的抓起他,拉着他就往门口走。 “不……”林欢使劲推着他的手,腰撞在了桌角上。 好疼。 裴霁却像没有看到一样,将他连拽带扯推到了门口。 他一只手打开了门,另一只手推着林欢的肩膀,以不容拒绝的力量。 林欢死死拉着门框,他不停摇头,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不能走,他不能离开。 沉默的对峙。 裴霁拉过门板,强硬地想要将林欢关在门外。 林欢只是摇头,他撑着门框的手抓住裴霁的衣角,眼红的厉害。 裴霁一手扯衣服,一手去掰林欢 ,可林欢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他拉不开。 裴霁的眼前逐渐模糊,他看见林欢脸上淌落的泪水。 林欢。 他生命的火,他灵魂的绚烂。 他从不要求太多,林欢可以腐败,林欢可以爱别人。 林欢的一生中可以有一个爱他胜过生命,但因被他不断拒绝而漠然离场的过路人,却不能有一个用死亡去铭记的爱人。 那几封信,他从不打算交给林欢。 他会带着写好的信坠下悬崖,所有的情意,让自己的躯骸诉说给山谷听。 无力感席卷了裴霁的全身。 他扶着门框,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被心理和生理的剧痛压垮。 林欢跪在地上,他那样慌乱,那样痛苦,那样害怕。 他将自己的胸膛紧贴裴霁的胸膛,感受裴霁哪怕一点点的心跳。 他犯下的所有罪孽,命运在此刻降下了惩罚。 林欢曾跟着镇民,到村庄的教堂去做礼拜。 那时神父仁慈的看着他,告诉他他的所有罪恶都会被宽恕,而他嗤笑神明愚昧,在神圣之处把灵魂与肉体尽数出卖给了魔鬼。 终日活在黑暗里的囚徒没想到能见到拼命想要带他离开的人,他嘲笑他的天真,鄙夷他所谓的爱情,把他视作和旁人无甚区别的行尸走肉,明明眷恋阳光的温暖,却懦弱地不敢拥抱太阳。 死亡啊。 我已经会痛了,为什么还要带走他? “你说过,我说的话你永远会听。” 林欢扬起脖颈,仿佛他依然骄傲,依然无情。可他颤抖的声音,和紧抓着裴霁的手,那是恳求的姿态。 我的话你永远会听,那你答应我,活下去好不好? 裴霁看着林欢,忽然间想起了悬崖上的一场六月的雨。 他温柔的笑着看林欢,一如从前,从未改变。 “我的枕头下面,有一把手枪。” 林欢的脸变得惨白,裴霁又忽然觉得,林欢像四点钟山谷的雾。 他轻轻附在林欢的耳边,对爱人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人间太闹了。小欢,你拦不住我。” 他闭了闭眼,用轻快的语气吐出最后的话语:“从今天起,我们不要再见。”台下没有一点声音。 大屏幕放大了两位演员的表演。 周弑青起伏的肩,邹渚清因极度激烈的情绪而绷紧的脖颈。 演员间的张力达到了顶峰。 他们有直击人灵魂的力量。 任何艺术都需要共鸣。 电影中的片段被圈进荧幕的方寸之中,而现实的舞台表演却让人能够最直观的感受到演员所传递的情绪。 每个人都是一台摄影机,脱离了导演固定的视角,自己成为上帝,选择自己钟爱的角度去观察一出戏。 在这样的全神贯注下,没有人会不被周弑青和邹渚清所震撼。 表演艺术的魅力有了实体。 周弑青绝佳的台词功底透过话筒被展现的更加淋漓尽致,他演戏地节奏感太好,稳稳的压住整场戏的步伐。邹渚清则是太具有感染力和爆发力,让人根本没办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周弑青像是向下扎的根,邹渚清像是往外开的叶。他们向不同的方向发力,交织却迸发了更大的力量。 两位演员是率先出戏的。 紧跟着是坐在下头的另三位导师和旁边的郑嘉。 周弑青看向台下站着的男孩儿,沉声道:“这次看明白了吗?” 何止是看明白了。 也被骂醒了。 郑嘉心里燎起了一簇火。 他从最初的热爱,到后来把演戏只当作谋生和赚取功名的手段。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可他骨子里的骄矜却不让他低头。 这是他再一次感受到激情。 他昂起头,眼神亮的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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